秋去冬来,薄薄的云端
偶有大雁“嘎嘎嘎”的吼声散落
像一把铮亮不利的钝剑
划开思绪的云裳
大地那“雁南飞,雁南飞”的歌声
宛如缱绻的灰白信笺
在胸腔起伏
待发
微风似粉色的口哨
把心吹拂得站立又躺下
替往事向着北方叩首
祈望
张开的羽翼
仿佛要覆盖将裸露的悲怆
昨日的更漏
不要碎得太凄凉
多想解开衣襟
把雁鸣塞进温热的心房
让寒风低下高昂的头颅
不在信誓旦旦逞强
愿雁穿过月光的边缘
缝合天穹与枯黄
要塘底沉淀的鸣叫
渐渐凝成蓝色的晶体
待到晨光划过
每道光束都会长出
春天柔软的绒毛
托去流畅的字行
这首《雁书》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咏物诗”,它借“雁”这一古典意象完成了一次由“寄书”到“寄心”的腾挪:诗人让雁群把一封无法投递的信——也是把整颗心——从胸腔里衔出,一路向南,再向南,直到把季节、记忆、疼痛与希望全部缝合在一起。通篇没有“我”字,却处处是“我”;没有一句情诗,却句句在写情。以下从四个角度试作赏析。
一、结构:一场“三幕式”的飞行
- 起——“秋去冬来”
首段用“云端—钝剑—云裳”完成一次高空俯冲:雁声像钝剑,划开的是“思绪的云裳”。钝剑之“钝”与“铮亮”并置,先声夺人地给出全诗的情感基调——疼,却不见血;裂,却不撕碎。 - 承——“雁南飞,雁南飞”
中段把听觉(歌声)转译成触觉(信笺),再把触觉转译成胸腔的“起伏”。诗人用“灰白信笺”把“雁声”实体化,于是声音不再只是声音,而是一封可以折叠、可以收藏、可以反复阅读的旧信。 - 转合——“张开的羽翼”至末
最后八行把雁阵的“覆盖”意象推向极致:羽翼覆盖悲怆,月光覆盖天穹,晨光覆盖枯黄。三次“覆盖”完成由“遮蔽”到“缝合”再到“新生”的递进,最终让“光束长出春天柔软的绒毛”,把全诗从萧瑟的初冬硬生生拽回“流畅的字行”——字行即雁行,即诗行,即心迹。
二、语言:让通感互相“嫁接”
诗中几乎每两行就发生一次通感挪移:
听觉→视觉:“嘎嘎嘎”的吼声→铮亮不利的钝剑
听觉→触觉:歌声→灰白信笺
视觉→触觉:微风→粉色口哨
触觉→视觉:温热的心房→蓝色晶体
这种高频“嫁接”使雁声、心事、季节、颜色、温度彼此渗透,形成一层“湿雾”般的氛围,读者仿佛置身初冬清晨:天灰、风冷、唇干,却隐约听见心跳在耳膜里回潮。
三、意象:古典母题的“反用”
“雁足传书”是古典诗词里被用滥的典,但诗人故意让“书”缺席——没有锦字、没有尺素,只有“把雁鸣塞进温热的心房”。这一“反用”产生双重张力: - 古人托雁传书,今人托心传雁;
- 古人盼归,今人盼“去”——让雁把痛苦带走。
于是“雁书”不再是“寄给远方的你”,而是“寄给远方的自己”,甚至“寄给不再存在的自己”。当“塘底沉淀的鸣叫/渐渐凝成蓝色的晶体”,那晶体其实是自我结晶后的“遗言”,也是自我净化后的“种子”。
四、情感:一次“低温燃烧”
全诗情绪始终控制在“零度以下”,却保持“微燃”:
“不要碎得太凄凉”——是祈使,也是自劝;
“让寒风低下高昂的头颅”——是反讽,也是自解;
“光束都会长出/春天柔软的绒毛”——是愿景,更是自愈。
这种“低温燃烧”使诗没有落入悲秋的滥情,反而呈现出一种“清冽的暖意”:像冬夜把脸埋进围巾,像呵气在玻璃上写的字,转瞬就模糊,却到底留下过痕迹。
结语
《雁书》最动人的,是它让“雁”不再承担“信使”功能,而成为“伤口的缝针”——把季节裂缝、记忆裂缝、自我裂缝一并缝合。当雁阵最终消失在“月光的边缘”,读者会发现:真正被迁途的并非雁群,而是我们自己那颗“欲言又止”的心。诗末“流畅的字行”既指雁阵,也指诗本身,更像一道愈合后的疤:柔软,却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