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吵过架

我大概在三四岁就认识了她,文艺点来说,我们俩叫两小无猜。如果非要来个介绍,那么应该说她是老师的女儿,我是农民的女人,我们是朋友。

她的父亲是学校里正正经经,带着一副金框眼镜的数学老师,还兼带着些许语文老师的儒气。妈妈本来也是老师,后来为了专心照顾她,在学校里开了个小卖部。小时候,那里是我的天堂。

我们俩经常在一起玩。关于她,总是齐耳的短发,风风火火的性子还有一笑就超闪的大白牙;关于我,就是大粗的辫子,爱闹却有些慢热的性子。谈不上互补,反正就是玩在一起了。

我经常陪她一起,因为是老师家的孩子,她从小要学很多东西:国画、二胡、钢琴,当然还有因为父亲是数学老师而特别苛刻的数学学业。她拿着水彩画画的时候,总喜欢让我在身边待着,给我一张纸,让我瞎涂。我也乐得高兴,干干净净净的一张白纸,那时在我家也是少见的。偶尔她父母不在的时候,她爱偷偷拿些喜欢吃的零食然后和我一起跑到田埂上。那个时候的我,是很期待这种事情的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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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里很穷,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奶奶一个人照顾我和弟弟。本来这样的家庭背景下,我应该长成那种孝顺长辈,揽着做家务的乖乖女。可偏偏,我看到了更好的东西,脑子里存了一些求而不得的念想。

我们一直同班级到了高中,那个时候她父亲对她的培养已经很明显的能看出来了,爽朗大方的个性,优异的成绩。所以不出意外的,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她。至于我,还是不怎么起眼,成绩中游,长相中游,性格也不温不火,但我也乐得这样。没关系,我有她这个好朋友。只是渐渐的,沉重起来的学业和她身边越来越多的伙伴,让我更加不知道怎么做了。

我偷过东西,小学的时候,初中的时候,再来是高中的时候。我的家里很穷,但是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我喜欢漂亮的东西,尽管我知道这么做是错的。我喜欢拿了别人的宝贝,然后在不知情的人面前装作不以为意的说这是某个亲戚或者父母送来的礼物。我很讨厌这样,但同时我似乎又从里面获得了满足感和快感。我应该是个坏孩子。

学校每个月有月假,那一次回家,她把我拉到了以前的小学。小学还是以前的样子,只是现在我们俩面前的这堵墙已经荒废了,攀上了一些绿色的藤蔓,像小时候我乱涂过的白纸。她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了一盒粉笔,拉着我在墙上画对方的画像。我拗不过,抬笔画的时候,她一直在旁边说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她会永远陪着我之类的话。最后成型的画里面,她画的我很好看,我画的她却丑到爆。但是相信我,我已经很尽力了。还有我其实想告诉她,不如拿张纸画吧,这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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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在食堂吃饭,因为我不喜欢喧闹的人群。所以中午的时候,常常一整个教室会只有我一个人。这样的环境导致那天中午的时候,我偷偷的,拿走了她的笔记本,一个崭新的,上午她刚刚和我说过的她很喜欢的笔记本。

后来的故事我有点记不清了,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偷东西,好像是那一次,又好像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也许是某一次她着急从食堂回来给我带饭的时候撞见的,也许是某一次她甩开其他女生回来找我的时候看见的。说破的那一天,我去她家找她玩,她很安静的在画画,说让我在旁边等她一会。我百无聊赖,也没了以前给张白纸就能在她旁边瞎画的兴致。她突然开口问“我的那个本子,是你拿了吧?”是用那种,没有怒气,甚至可以说很平淡的语气说出来的。可是我还是一下子哽住了,顿时感觉自己像是一条干涸水塘里的鱼。

她接着说“你不要怕,我不是怪你,我也没有告诉别人,你只要回答我,你是不是偷过东西就行”我突然特别想离开那里,去哪里都可以。但是最后,还是只能承认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说些什么。那天最后是怎么过去的,我也好像有点忘了。

然后后来,我们不怎么说话了。不知道是我躲着她,还是她躲着我。再后来,她搬家了。再后来,有一次暑假,我关着门呆在自己家的老房子里,有个女孩子一直对着破旧的院落喊我的名字,只不过我最后也没有开门。

有一次我又经过小学的时候,看到了里面的一棵桂花树,突然想起来那些年我们一起上树下湖的日子,想起有一天,她爬到树上大力的摇着桂花树,我在树下一边接着小小的花,一边咯咯地笑。后来我也去找过那堵我们画画的墙,墙没有倒,只是被不知名的绿色植物攀缠的看不见我们的画了。

那么长时间的相处里,我们真的一次都没有吵过架。但是最后,我们还是一言不发着退出了彼此的世界。可是,还是很感谢那时候有你,还有,对不起。

给那时候敏感骄傲又自卑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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