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子
谁要说人走路的姿态带着的都是先祖的血脉和自己的个性,多少有点睁眼说瞎话。
军训的时间不用太长,但凡有个把月,一准把你走路的姿态调教得像从教官那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先祖的血脉和自己的个性在“作祟”?
有一年,在某学院进行集中学习,就有军事训练这门课程。班上有几位,平常走路特别有领导范儿。或者龙行虎步,或者特立独行。剃着平头的教官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只是没完没了地进行齐步走、正步走的队列训练。一开始整班一起走,大家也没怎么在意。后来变成两行两行的走,前面两行齐步走时,后面两行列队观摩。再后来,是一行一行地训练。所有暂时不训练的,都可以用目光对训练者进行“评头论足”。
就这样,两天下来,那些步伐六亲不认、龙行虎步的收敛了不少。
我有几个损友,他们特别乐于观察我走路。又或者正是在那次大家都开始注意收敛的队列训练上,我这点瑕疵没有收敛住,从此落下了“恶名”。
我自己也有意识地体会过。我走路的主要问题有二,一是小时候比较贪长,不知不觉就成了家族中个头儿最高的一个。坏处是一不留神容易打软腿,经常因为踩空而“失足”。慢慢地形成了预防“失足”的条件反射,这一点“有意”一着痕迹,便显得不自然了。二是腿比较长,跟人一起散步,容易差距拉得太大。一来二回,在迁就人的同时,练就了不自觉的花活儿——迈腿出去时,总爱加个休止符或一些多余动作。特别像英国皇家卫队那种夸张的正步,只是花活儿一明显,人便显得有点飘。说人飘不好听,就怪罪到腿上——腿有点飘。特别是右腿,几乎每次迈出去时,都自觉、不自觉地带着花活儿。
损友点评,通常以我们能接受的方式,所以,我对他们口中调侃的这两点走路姿态上的毛病不以为然。甚至能坦然地和亲密的朋友主动聊到这一点。
忽一日,我那朋友来了句“走路姿态也自带基因——是遗传的”。他那天碰巧看到父亲和我,以及五六岁的儿子一起上街。父亲走在前面,我走在中间,儿子晃晃悠悠、东瞅西看跟在后面。
我那朋友说,你们一家三代人,走路姿态一个样,都有防闪失和右腿迈出带花活儿的特点。
我瞅一眼走在前面的父亲,他已经七十多了。耳朵有点聋,眼睛也有些不太好使。完全就是靠两条腿在走路,所以那动作更真朴一些。果然是深一脚、浅一脚的,但每一脚落地前,都带着防范,唯恐踩空了。果然是右腿迈出到极限后,硬生生以膝盖驱动着小腿向前再弹出那么一下,小腿弹回的瞬间,刚好落地。儿子走路的样子,我没有认真观察,想来我那朋友所言不差。
我没见过牛顿、爱因斯坦这一类的大师思考问题时的步子。但我真见过一位朋友用脚步思考的样子。
他走路时,很少抬头,当然也不是总低着头。面孔是什么样的,因为很少正面面对,所以难以名状,总之用“煞有介事”形容是不为过的。简单的走路也好,甚至悠闲地踱步也好,他总是那样的面孔,那样一副德行。除非开口说话,他一准会将脸调整到正对着你的程度,那个动作极快,也就是转瞬之间,他出离了他原本正在进行着的煞有介事的思考,摆给你一张略带腼腆的笑脸。
走得慢时,他的脚像是在寻找石头。多少有点百无聊赖感,好像踩着石块过河的人,抬脚后不寻到下一块石块,便无处下脚。但他的“寻找”,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远远看去,如果不是自行脑补,你很难注意到他每一次的落脚,都有一个“寻找”的意思在。
他聪明得很,脑回路特别灵光。我想,大概与他每一步的“训练”有关。
他喜欢迷彩,喜欢导演身上穿的那种有许多兜兜的衣服。他有太多的思绪需要掩盖,有太多的心思需要装进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