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趣的碑石啊,
不必喋喋不休地,
用名字、品行、经历和出生地
去挑战忘却的万能。
再多的赞颂也是枉然,
大理石也就不必历数人们有意回避的事情。
逝去的生命的精髓
——战战兢兢的期望
不可弥合的伤痛和物欲的惊喜
——将会绵延永恒。
有人狂妄地盲目祈求长生不死,
孰不知他的生命已经确定融进了别人的生命之中,
其实你就是
没有赶上你的时代的人们的镜子和副本,
别人将是(而且正是)你在人世的永生。”
——博尔赫斯《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
我们如何面对死亡?
或许会想着留下些什么,给后人的,给已经不存在的自己的,给前人的。可能是文字——那么黑字写在白纸上,将一切一切存在于自己身上的、即将发生在后辈身上的事写出来,可是最终存于世者如何处理埋在文字下的期许,死者早已不得而知。可能是什么东西,遗产、遗物,总之是将自己在世上留下的一点痕迹指给他人——看,这是一些血缘的踪迹,这是一些捷径,这是我描下的自己的影子,交给诸位了,也不再给自己。
什么其实都不再真正意义上属于死者,生者的祈福与泣声,传不到六尺下的墓冢,传不到河海奔腾的终点。与枯骨作伴的是那块碑,或者连石头都没有——生生不息的树,汹涌的河,也可能时间就是方碑。
找到它呢,需要知情者,如果连知晓者都不复存在,这块碑最后就是这大千世界里的一点尘埃——堆在沙漠里可能会成为荒凉与无奈的悲哀,落在泥土上可能会成为新的生命。一切的一切,只是看期许的风吹它到哪里去。
连石头都会被剥离,阐释“来者何人,人何者去”的字,生命更只不过是一瞬。生者来碑前找到“锚”,死者在另一侧又早已飘离。“遗忘”与“离开”,就如“经历”和“到来”一样必然,永恒才是一句谎言。就像离世者最后一刻总得放下人生,“世间万物的来和去,都有它自己的时间。”
“战战兢兢的希望”,我想来自于回避死亡的人们。虚幻的,只是寄托精神的事物,给纯粹的“死亡”又盖上了一层纱,隔着纱看一切,朦胧,似乎一切不管还在或不在的事都若有若无,好像握在手里,好像什么都抓不住。失去是伤痛,尽力保留是意外之喜,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赌局,每个人都在赌自己有些什么,不会失去什么。可时间与爱会疗愈一切不平。
生者寄死者,痛苦化成酸雨侵蚀完整的心;死者念生者,不舍化成酸雨侵蚀完整的碑——那个完整的时间与序。
只是不顺其自然什么都不会按时而来,这些都是不完整的“生”。
人有千面,人生有千万种。经历过这样人生的人们,理想着他人的生活。人或许在羡慕与张望中已然度过一生。无数种人生,献给了“人们”,告诉他们这不是终点,这是未开拓的边,这是来路亦前路。有人可以沿着已走的路走,有人当然可以自寻生路。每个人都是殉道者,或许为了理想,为了生际,为了迫不得已的原因来到这里,那么走过的后人的脚步是你不断跟进的碑。
“某年某月,甲完成了什么。”
或许是乙一生的目标。
重生当然是虚妄,但是现实的脚步拉来不明白的未来,此事已成,此事能成又将成。
所以,适用于所有人的墓志铭是一个无穷与轮回。未尽的,有人将尽;已尽的,有人往之。
命,可以终结于生;命,也可以往生于死。命如同骨、血、肉,栖居生长在这片大地上,合之,则为“人”。
于2024年7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