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时光流淌
【文字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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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最近开始降温,偏头痛总是缠缠绵绵。我和同事们讨论着除了空调和油汀外,是不是还得备几床电热毯,再买几件含绒量更高的羽绒服。对于这个即将到来的冬天,我充满戒备。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一到冬天,母亲总要被迫接待一两位老朋友——腰疼、腿疼、胳膊疼或眩晕症,这些老朋友,都是很多年前某个冬天留下的后遗症。
老家的冬天,应该还是很冷的,尤其在我小的时候。那时候没有羽绒服,也没有空调,人们把春夏秋冬的衣服一件叠一件穿在身上,也抵挡不了刺骨的寒风。
当然,觉得冷的是大人,孩子的世界里没有冬天。
高中毕业之前,我没有直面过寒冬,父母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挡在了我与寒冬之间。
我印象中的冬天,是扛着竹竿打落挂在屋檐下的冰勾,是用指头摩挲枝头上的水晶球,是用一根稻草渡口热气融化沟渠上的冰块,再用绳子拴起来玩,是站在雪地里打雪仗、滑雪……
每次玩到尽兴处,从地里忙碌回来的母亲就会出现,一把拽住我的手就往家里走,边走边说,“这么冷的天还出来玩,瞧这小手像冰块一样,赶紧回家去烤烤火。”
有一种冷是你妈觉得你冷,因为她的冬天太冷。
我小的时候,家里种菜,一般农村人家入了冬就没有太多需要忙碌的事情。在屋子里生起火炉,抱着火炉子,关上门,就可以把冬天阻隔在外面。
但我家不行,冬天正是卖菜的季节。
每个冬天的凌晨,父母都要挑一担白菜,走十几里路,赶在天亮前到镇上去卖。我不知道凌晨四五点的寒风有多嚣张,不知道黎明前的黑夜有多黑,不知道结冰的路面有多滑,也不知道人和牲畜都还在酣睡时,父母独自面对的寒冷有多冷。
我只听母亲提起,有一次割的菜比平时多,父母不舍得浪费,一人多加了一份,天不亮就挑着担子出门。路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他们小心翼翼地在路上行走,还故意大声说话壮胆气、驱寒气。那夜的担子特别重,天特别冷,母亲暴露在寒风中的双腿被冻得生疼,走到一处上坡路时,不小心一个打滑,她感觉左腿上有根筋往下滑了一下,一阵钻心的痛传遍全身,当时她并没有太在意,略微缓了缓神,继续调整脚步,跟上父亲的步伐。
此后的岁月里,一到冬天,母亲的腿就会顺着筋脉冰凉的疼,像是多年前那个冬夜的寒风藏在了筋骨里,一到冬天它们就上下乱串。即便是现在,住在空调房里,围抱油汀,再戴上我买的按摩器,还是赶不走那夜的寒风,捂不热母亲那根冻坏了的筋。
腰疼、胳膊疼也是差不多类似的经历。有些事情,过去了就会过去。有的事情却过不去,就像母亲冻坏的腿,冻伤的胳膊,它们永远被拦在那个遥远的冬天,迈不过去。
02
高中毕业后,我开始独自面对自己的人生,因为我知道,父母已经竭尽全力把我送到他们难以企及的地方,往后的路只能靠我自己。
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独自面对寒冬。
蓉城的冬天又湿又冷,学生宿舍里没有空调,我也没有温暖厚实的羽绒服或棉服。
我穿着单薄的衣衫,与蓉城的冬天短兵相接。
那段记忆很模糊,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大学四年的冬天,我是什么样子,穿什么样的衣服,以什么样的姿态生活。
唯一还留存在记忆中的,是一件白毛边的绿色高腰小袄,那件衣服很好看,就是四面串风,低领、宽袖、高腰……每一处细节都是在向寒风宣战。年轻的我认为,自己就是一位孤勇者,需要独自面对生命中的寒冬,而且我坚信自己可以应付。
大三那年冬天的一个傍晚,我遇到两位号称走投无路的大学生,因为一个善良的念头,被骗走手机和银行卡里所有的钱。我在寒风中坐了一晚,寒风从我的领口、袖口吹进我的身体,一寸一寸夺走我的体温,摧毁我的信念。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善良,没有一丝贪念的善良也会被骗?为什么骗子明明可以少骗一点,却还是选择用最残酷、最决绝的方式对待一个向他们释放善意的人?
因为没有钱也没有找家里支援,那个冬天很难熬,也是那个冬天,我穿上了厚厚的铠甲,像个孤独的战士,在一个个寒风中穿梭于宿舍与图书馆之间,穿梭在各大高校的招聘会现场,穿梭于不同城市。
……
毕业第五年,我把母亲接到自己身边,和她生活在一起。母亲曾委婉地和我说过,相比于小时候,我变冷漠了很多。也许吧!因为我曾在冬夜里,一口一口舔舐过因敞开生命而冻坏的心。
03
大学毕业后,我去了深圳——一个没有冬天的城市。
虽然一毕业就拿到了深圳户口,但我并不敢奢望自己会属于这座繁华的城市。我就像秋天的一片落叶,不想落入冬天的大地,固执地在空中飘零。
没有特别的原因,也没有内心的向往,我跟着一阵风飘零,飘着飘着,还是落进了一个有冬天的城市——上海。
去上海的那年秋天,父亲意外离世。回家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又在家里呆了一段时间,再回上海时已经入冬。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全国大面积雪灾,冻雨。我买了很多件羽绒服、加厚保暖内衣、甚至是毛裤,都没有抵住刺骨的寒风。可能是冬天知道,再也没有一堵墙隔在我和它之间,它毫不客气、毫不手软地把多年积攒下来的寒冷全部还给了我。
我的铠甲在真正的寒冬里弱不经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我,想起远在老家的母亲,独自在老家面对寒冬的母亲应该很冷,比我还冷。
这是我第一次在自己寒冷的世界里共情到母亲的冬天。
我把母亲接到身边,缠着她给我带孩子、做饭,享受着她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我以为,这样安排后,我们就再也不用惧怕冬天。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母亲鬓角的白发越来越明显,每年冬天还会生一次病,有时候是腰疼、有时候是腿疼,有时候是头晕。年轻时落下的毛病,乘着寒风而来,折磨着母亲。
而我,也开始在一个个冬日里,与颈椎病、偏头疼纠缠。
我才明白,母亲有母亲的冬天,我也会有我的冬天,我们谁也替代不了谁,无法抱团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