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丫的病越来越重,到了第五天,开始抽风。小脸憋得发紫,牙齿咬得咯咯响,把春桃的胳膊都咬出了血印。春桃抱着四丫往公社卫生院跑,雪地里的路又滑又硬,她摔了三跤,膝盖磨破了,渗出血来,混着雪水冻成了冰碴。
卫生院的王大夫摸了摸四丫的额头,又翻了翻她的眼皮,叹口气:“急性肺炎,得打青霉素,还要住院。先交五块钱押金,再拿两斤粮票来。”
春桃腿一软,差点跪下去。五块钱是李守业半个月的工资,两斤粮票够家里吃三天。她跑回家,跪在王桂兰面前:“娘,救救四丫,大夫说再不治就晚了!”
王桂兰正在给李军缝新棉裤,听见这话,手里的针线顿了顿:“治什么治?浪费钱。昨天我问过隔壁的张婆婆,她说丫头片子发几天烧就好了。”
“可四丫在抽风啊!”春桃哭着拽她的衣角,“娘,你把给军儿买棉鞋的钱拿出来,先救四丫!”
“那是给军儿买棉鞋的钱!”王桂兰猛地把春桃推搡开,“军儿的脚不能冻着,他以后要当干部的!四丫要是真不行了,就找块席子卷了,埋在乱葬岗上,省得浪费粮食。”
这时李守业拄着拐杖从外面回来,他听说四丫病重,特意跟工友借了两块钱。看见春桃哭成泪人,王桂兰却无动于衷,他气得浑身发抖:“桂兰,那是你闺女!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我狠心?”王桂兰也火了,“家里就这点钱,军儿的棉鞋、学费,哪样不要钱?四丫是丫头,死了就死了,军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李家就绝后了!”她把钱匣子锁得死死的,钥匙揣进怀里,“这钱说什么也不能动!”
李守业没办法,只能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跑去供销社当了三块钱。加上借的两块,凑够了押金。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往卫生院赶,雪水渗进他的伤口,疼得他额头冒汗。
可还是晚了。等李守业赶到卫生院时,四丫已经没了气。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像一只晒干的虾米,春桃抱着她,眼泪都哭干了,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王桂兰听说四丫死了,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也好,省了一口粮。”她找出一块破旧的棉絮,裹住四丫的身体,让春桃和夏荷把她埋在村西的乱葬岗上,连个棺材都没有。
埋四丫那天,雪下得很大。春桃和夏荷用手刨雪,手指冻得失去知觉,鲜血渗进雪地里,红得刺眼。秋月抱着五丫,站在远处哭,五丫吓得直发抖,紧紧攥着秋月的衣角。
晚上,王桂兰给李军蒸了鸡蛋羹,金黄的蛋液晃着油光。李军吃了一口,皱着眉说:“不好吃,我要吃红烧肉。”王桂兰赶紧说:“好好好,娘明天就去给你买。”
李守业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烟杆是用竹子做的,已经磨得发亮。他看着屋里昏黄的灯光,看着王桂兰给李军喂鸡蛋羹的样子,突然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都咳出来了。春桃给他端来水,他接过碗,手却抖得厉害,水洒了一地。
从那以后,春桃变得更沉默了。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拾柴火、割猪草,晚上帮着李守业换药,照顾五丫。她把四丫生前穿的那件打满补丁的小棉袄叠得整整齐齐,藏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每晚睡觉前都要摸一摸,仿佛还能感受到四丫的体温。
夏荷则变得更倔强了。她开始偷偷跟村里的老秀才学认字,每天晚上都躲在柴房里,用树枝在地上写字。她发誓,一定要走出这个家,再也不要过这种任人践踏的日子。
秋月把四丫的小辫子剪了一小缕,用红绳系着,戴在自己的手腕上。她每天都对着天空祈祷,希望四丫在天上能吃饱穿暖,再也不用受委屈。
只有李军,好像从来没有过四丫这个姐姐。他依旧每天吃白面馒头,穿新衣服,稍有不顺心就又哭又闹。王桂兰还是一如既往地宠着他,仿佛四丫的死,只是家里少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