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2000
(一)
从爸妈的钱袋里偷偷抓了一把硬币,买了一袋青豆,里面有一个塑料材质的荧光戒指,戴上它,去祠堂看戏。后来妈妈告诉我,那时我一边走,钱也掉了一路。
(二)
拿着钱买了一条塑料珍珠项链,店主认识我妈,唠嗑的时候提起我买项链的这桩事,我妈听闻,了然于胸。回家将我锁进房间过道,竹条子在我屁股上飒飒作响。
(三)
冬天,稻天里的水洼结了冰,和三五个玩伴相约一起去挖取。挖出冰片后再捡一根稻杆,利用稻杆中的空心对着冰片吹气,嘴巴里吹出的热气很快便将冰片吹出一个小孔。再将稻杆压柔韧,穿过小孔打结,提着它回家,便如获至宝。日光照在冰片上,反射出明晃晃的亮光,到如今依旧闪亮。
(四)
同年的冬天,做了一件残忍的事。
那一年零星下了点雪,在地面上盖了薄薄的一层。我和我的表哥找来一个八宝粥罐头瓶,铺了半瓶雪压实,放进一条小鱼苗,再用雪把剩下的空间填满压实,直至与瓶口齐平。我们想着,等第二年春天雪化了,再把小鱼苗放回小溪里。事实上,等不到第二年春天了,小鱼苗早就已经死在当下。
说到这里,不难看出以上回忆有些奇怪,大冬天的,我和表哥到底是哪里弄来的鱼苗呢?
这样想着,又常常觉得我可能只是做了一个梦。
(五)
这个片段可以算是一个怪谈,因为我无法解释,只能姑且将它归属为童年梦境。
某个冬日夜晚,妈妈带我去大姑家做客。大姑家有个碳火盆,我们去时,大姑正在火盆上架起铁网,将自家做的番薯干放在铁网上烤着吃,屋内一股香甜气味。大姑看见我和妈妈,便招呼着和她一家人一起围坐在火盆边一起吃烤好的番薯干。在火盆边暖烘烘的氛围下,我很快就感受到了困意,便向妈妈提议回家,但是妈妈不肯,只让表姐送我回家。表姐和我结伴走到离家大约还有十几米远的地方,我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一些“人”在我家进进出出,它们只有人的轮廓,通体白色,就像是剪出来的纸片人。我惊奇地问表姐那是什么,表姐的表现没有任何异常,她俯下身子,凑近我的耳朵,说,那是鬼。
此片段到此终止。
(六)
五岁以前的记忆,能留住的实在不多。今天晚上要写的,是最后一件,关于我的奶奶。我要写的并不是什么感人的,奶奶和孙女之间的温情故事,而是平常生活中,略显冷淡的小事。
那一天,奶奶正坐在家门口剥板栗吃,儿时的我见了,也眼馋板栗软糯香甜的滋味,便鼓起勇气问奶奶讨要几个来吃。奶奶听了,将手里余下的几颗板栗藏在衣袖里,反问我哪里看到她在吃板栗了,我哑口无言。爷爷在屋内听见我们说话,大概是不忍心,便拿了几个板栗予我吃。
小时候对这桩事没有特别的感觉,只觉得奶奶很奇怪,明明是有的,却说没有。等到我再大一点,和妈妈说到这件事,我才意识到奶奶对我的冷漠。就算如此,心里也没半分埋怨,我想是太不亲近的缘故。
高中时期,奶奶多病,无法外出,整日坐在屋内,等着能有人去看看她。奶奶家离得近,我放假回家有空便去看她,听她讲她过去的故事。那么长的一生,她能与我吐露的,不过尔尔。奶奶好像永远记不清一件事被她嚼了多少遍,我也习以为常,只轻轻地问她后来如何。
奶奶和孙女在这样一遍又一遍的对话中,好像生出些许温情来,但亲人之间的客套,却一直存在,没有被消磨。直到高二某一天,爸爸电话给我,说奶奶去世了,语气平静一如往常。接到电话的我感到很诧异,但除了诧异,便什么也不剩了。这段奶奶和孙女之间的情谊,终归还是遗憾的。
奶奶去世至今近七年,希望她在全心信奉的主身边,已经获得永世的安宁。
2001-2006
(一)
姑姑一家常年在外地做生意,小有成就,赚了不少钱。爸爸觉着姑姑家做的风头正劲,又适逢一家小作坊转让,便盘了下来,准备像姑姑一般,自己做点生意。他提前一步到了外地,我则是后来跟着妈妈一起去的。
虽然在六岁以前,我也是出过远门的,但那时太小,已记不清了,所以六岁那年出远门的经历,对我来说就如同初次一般稀奇。我和妈妈是坐火车卧铺去外地的,时长大概15个小时,这意味着我不仅要在火车上度过白天,还要度过黑夜,夜里还能在车上睡觉,光是这点就让我兴奋的不得了。那种感觉从童年贯穿到现在,即使后来我已经坐过很多次火车卧铺了,内心却依然保持着这种兴奋。
火车跋山涉水,终于把我和妈妈带到了另一个城市的站台。到站已是半夜,我和妈妈好不容易打了一辆出租车,因是头一次去,妈妈说不清地方,出租车绕啊绕,都没有绕到正确的地址。我和妈妈只好下车,拎着大包小包找地方,实在走不动了,妈妈便打电话让爸爸来接我们。趁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我坐在路边休息,看着这座在夜里依然灯光闪耀的城市。夜里的寒气将我嘴巴里呼出的气体凝成白雾,眼前的一切氤氲起来,在这氤氲中,我终于等到爸爸来接我们了。
来到姑姑家,妈妈张罗着我睡觉。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睡电热毯,我的腿脚刚伸进被窝,温暖的感觉便迅速地涌向全身,非常神奇。我在床上躺好,眼睛四处张望,看到一张艺术照,照片里面的女孩娇俏可爱,我想那就是我表姐了,或许明天我就可以见到她。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
那一天晚上,开启了我已经经历过的人生中,最幸福的五年。即便后来有没那么好,甚至非常糟糕的时候,想到我还拥有过这么好的一段岁月,便觉得夫复何求了。
(二)
六岁,某日午后,妈妈为我理发。
二楼的室外走廊中,放着一个大大的澡盆,澡盆中坐着一个小小的我。那澡盆原先是鲜艳的水红色,在日光与雨水的不断洗礼中,颜色消退泛白,看起来十分颓然,一如我彼时悲伤难以抑制的心情——妈妈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给我理了个怪气的杨梅头。
在我的左前方,两位邻居家的姐姐斜斜地依靠在栏杆上,嘴里嚼着小卖部里买来的廉价口香糖,正亲眼目睹这一切,并发出“嘻嘻”的笑声。看客的揶揄让我更加悲伤。
由于我实在悲伤,痛哭不能止,连累鼻涕也不能止。终于,一个浑圆的鼻涕泡泡从我的鼻孔里冒出来,又“啪”地炸裂。虽然我依然想保持悲伤的情绪以宣告我的不满,但这鼻涕泡泡实在是逗笑,使我也“嘻嘻哈哈”起来,两位姐姐更是不能忍,扶着栏杆笑得直不起身。随后,其中一位姐姐拿出一块口香糖递给我吃,以示安慰。这让早就在内心觊觎这块口香糖的我怒放心花,忘记了头顶着的杨梅头,口腔里溢满的香甜味道才是我的此时此刻。
小时候的悲伤和大人没什么两样,没有程度深浅的比较,不同在于悲伤与快乐的权衡,童年时更倾向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