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涧|第27章·白骅栖处妍玉生

“荨烟的事……肖煜可知晓?”

许久,若离方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方才芪娴突如其来的那一席话实是惊到了她,一时间回转游思似龙旋蛇盘,脑中不断翻转浮现的也正是肖煜每次提及荨烟时那隐隐求而不得的追思面颊。

或许,对她,与其说是一种爱,不如说是一份怜。

他怜她的身世,怜她的无奈,怜她的痛楚,怜她的不甘,更怜她那堪比命重的秘密对谁都箴口不言。

“他不知。”

芪娴这样答着,心中却始终忧疑着肖煜仿佛隐约知道些什么。但此事她不愿探,也无法探。

“肖小王爷倾意荨烟。”

一双略带些童稚气的水眸真挚地望着她,那里面却隐隐的透出些凄凉……芪娴看不清那是什么,却只觉那目光时而灼得似火,时而又冷得似冰,令人触之而惶然。

“我知道~”

芪娴故作镇静,简短冷言。

“他倾心的……究竟是荨烟,还是……?”

“自然是以前的荨烟!”面对小丫头一连串不依不饶的追问,芪娴只能一言打断。她知道,小公主和肖煜的交情非比寻常,一时间无法接受一向信任的自己冒充他常年所思之人也实属正常。

然而不知怎的,下一刻,她心中却又不由得颤了下……只是她方才的问题,自己寻这答案寻了多时,却一直未寻得只言片语。

有时候,她觉得,目光凌厉的肖煜已然猜到了一切……他或许知道他终日面对的已不是了原来的那个她……可他只是想要摆去一身浮尘,安静的坐在这里,忆忆旧事,听听夜曲,静望着窗边的街市由黄昏落日的车水马龙到入夜三分的万籁俱寂……

自己拥有着那逝去之人的皮囊和那记忆中无法抹去的温柔婉转的嗓音,那无数个夜阑对酌,无数次对酒当歌,或只为找寻那一缕逝去的回忆罢……

而那逝去之人,怕也是他心头一无解的结,许是此生再不敢触碰了吧?

“我只是……尽力做好她曾经的样子免露破绽。”

不知觉四处游弋着眸光,芪娴却蓦然发现全然无法躲避若离犀利的眸光。

“可他不说,并不说明什么都不知道。”

若离以方才芪娴描绘齐王之言再次回敬于她。看来小姑娘今日当真是要将当年这段错综复杂的情缘打破砂锅问到底,芪娴也实是毫无办法。

只此时她却不知,若离脑中正无来由地一遍遍浮现着肖煜那日怡茏院醉酒后言的话:

他说她大病之后便成了这副声音,他说许是药物作用或是常年卖唱毁了嗓子……他说将军的女人,自己不敢喜欢……他说自己和她都是那么傻,那么义无反顾地扑向秦陌寒,注定一个都没好结果……

更甚者,他说父皇、徐振、秦陌寒、藩骁将来必不会处于同一阵营,他说自己早晚要面临选择……

想来当夜自己与他双双醉酒,却皆未醉心……自己留了私心将荨烟之事相瞒于他,而他亦将一些所谓“未知”点到即止且从未说破……只可叹这个杀人不见血的世界,这段命悬朝夕的生活,终究不容许任何一人真正沉醉于这欢愉夜色的日日笙歌。

“无论事实怎样,说破了对他没好处。”

芪娴的嗓音冷冷的,一如窗外明净而白皙的月光。此时的她亦不知了朝朝暮暮面对肖煜,自己究竟是骨血里那个原本的芪娴还是皮囊下佯作的荨烟……只是每次仿着她的似水温柔,装着她独有的脱俗孤傲,慢慢的……竟习惯了……

习惯了肖煜温柔的目光,习惯了他求而不得的那种迷茫,习惯了他望着这幅皮囊恍惚出神的模样……

“那我呢?”

“你们为何不选择继续瞒我?”

小姑娘突如其来的诘问将芪娴的思绪拉回现实,恍然回神,却见那双瞑瞑水眸正格外真挚地望着自己,且仿佛在那深似潭水的幽瞳之后,又隐隐藏匿着一些无法言述的坎坷。

“公主聪慧,凤麟远察,岂是我等想瞒便能瞒得住的?”

芪娴落目垂神,目光却不自觉地躲闪。

“你我交往如此,又何必拿些冠冕之言来敷衍?”

“发生在我身边的几次刺杀,皆与他有关吧?”

若离径直望进她的双瞳,不容许她有丝毫闪躲。

良久,芪娴沉默。

“只有一次。”

又是良久,那清润的嗓音再次回响于空室间。

“——你进宫前的那次。”

如削葱般的指尖不知觉摩挲着那青瓷鹞鹭盏上细密的烧印,如蛟珠般的双眸久久凝视着盏中静守夜色的一弯月牙:

“当时公欲探知宫中各方势力对太子人选心之所倾,便遣秦陌寒暗中交好二皇子枫冥,也因此偶然获知徐睿在枫冥与太子之间摇摆不定。”

“后来,承公的旨意,秦陌寒怂恿枫冥在你回宫路上发动刺杀,以探太子反应。枫冥虽未得逞,我们却知他果然下了狠手,太子也果然未许你追赶……皆在我们意料之中——”

“二皇子欲杀太子。”

“而太子,则欲保二皇子。”

这番话,芪娴言得深切真挚,若离却听得云里雾里。此时此刻耳畔反复翻涌着滔滔不绝的犀利垂言,她仿佛已无暇思考任何!却唯知当初荒郊野岭外的车帷旁旋转闪过的刀光剑影竟全是这些所谓“高人”们俯瞰视角下的一场棋一曲戏罢。

值此命数,确多多少少令人唏嘘悲叹,也令那无数余波未过的经事人闻之惶然。

.

半晌无声。

若离深垂着眸,默默翻动着盏中的茶浆,静望着那一抹抹盎然绿意于清润如露的碧浆中上下浮动,一时间似有无数思绪交织融铸于这静谧的深潭中。

“公故意将这些呈现在父皇面前……”

“公想帮大哥?”

一时间,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可莫名的,她又不敢相信自己这大胆的猜度。

抬眸望向对面的女人,她想从那一双柔睫后的深潭中求索答案,可她却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气定神闲:

“这我便不知了~”

“公的想法,我无权猜度。”

却见她投以敷衍的莞尔一笑,这掠几许讽嘲的笑意却多少激起了若离心中积存已久的疑虑:

“怎说只一次?”

“元宵节夜……菽妍公主可是忘了?”

“元宵节夜?”女人脸上现出些许疑惑,继而又转为久经事故的莞尔一笑:

“这件事,你当真冤枉公了~那次是你父皇。”

若离方欲回言责她借由相欺,却冷不防被芪娴续言一语抢了先机:

“你还记得,那夜街市高阁上的援兵喊的什么?”

只见小姑娘忽闪忽闪眨着大眼睛努力回忆着:

“‘公’……有令?……不准……放箭?”

“对!那是你父皇的救兵。”此时此刻,静望着芪娴认真凝视自己许久的眸光,有些看似天方夜谭的事情……却不由得自己不信了。

“莲妃知晓秦陌寒与太子关系密切,却又忌惮‘公’伤及太子,便欲趁元宵节夜刺杀秦陌寒。”芪娴垂眸浅浅呷了一口茶,干涩的嘴唇刚才润了些水露,继而深深吸入一口气继续着她的故事:

“你父王未明言,但听闻是默许了~却不想当日秦陌寒竟带你出了宫。陛下听闻莹儿传报后极为震怒,他怀疑阁子的人在利用你为秦陌寒挡过这一劫。”芪娴的眸光意味深长,那里面仿佛融铸着千言万语难以描绘的沧桑。

“但他拿不到切实的证据,亦不知阁子是否当真存在,便只能派援军登高阁长呼公的名讳,从而令你认为刺杀为公所谋,意在离间你与阁子的联系。”

芪娴的眸光悄然移向案角的红烛,那涣散的瞳孔里倒映着风中轰轰烈烈燃烧的事烛光:

“公这步棋走得实为玄妙。秦陌寒带你出宫,如此既破了莲妃的局保了他的命,又以你模糊不清的身份将了陛下一军。他即便再不情愿,为保你的命,也只能按照公的谋划咽下这口气。”

“自然,莲妃那边如何解释……恐也是陛下自己的事了~”

“如此想来……那元宵夜的两阵人马,竟是天家人自己的较量。看来‘公’这是想将契凌与弗央多年未减的积怨摆到明面上啊……”

迎着夜凉风中的芬芳,那女人眸中的光亮温柔而绵长。同样来自弗央的她不敢说丝毫不曾留恋过那个美丽的故乡,只是现在的自己竟也不知了今生还有没有资格谈论那对故乡对旧友的无尽向往……

然而对于芪娴的“坦白”,若离却并非全然信服。毕竟当初是父皇命秦陌寒护卫自己出宫的!——如此想来,便也只有一个解释能说得通了!

——杀秦陌寒的计划莲妃必曾求助于父皇!

——而父王不愿明里拒绝拥有弗央前朝公主身份的莲妃,却又欲保秦陌寒性命,遂特意将自己置于战场之中,如此也就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出兵相救!

当日竟当真是自己的存在救了他!绕来绕去,原他才是这场戏的主角!自己的生命竟也能因他的安危说弃就弃!……她不知他是何许人!还是不是从前见到的熟悉的那个他!不知他一个小小将军是如何值得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公这两位大仇家一举合力将自己推向战场!亦不知他们又为何不惜用自己的安危去换他的余生!……此时此刻,她已不知了秦陌寒此人究竟还藏有多少秘密!只是这些讳莫如深的东西——

自己仿佛再熟再近……都永生永世探不明晰。

幽幽地,她深切望着她。渐渐地,眼中莫名晕出了滚滚晶莹的东西。许久,她微微扬唇,方欲说什么,却见芪娴忽匆忙张皇地向自己使了个眼色——那低沉的眉梢和严肃的乌眸仿佛在厉声言着:

‘别出声!你现在说出来无异于害死他!’

忽而本能的一瞬直觉悄然划过脑海,击碎了脑中交织缠绕的诸多疑问,瞬时周遭只遗了一片虚无中摇曳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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