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蟠赣北的九江,临江扼湖,古称浔阳。
唐元和十一年的浔阳,这一夜,仍然如往常秋景般岑静凄凉。
自白居易离开千余里之外的长安,已是一年有余,浔阳江地潮湿让人苦不能言,日间枯苇恶竹遮蔽了旧宅的光亮,晚上又有深林江壁啼血的杜鹃和野猿的哀啸伴眠,每每这时,独斟苦酒,举杯独饮,似乎还能掩盖狼藉的现实,暂忘狼狈的心境。
可,今日不同,与远道而来的友人对饮,炽烈的酒精暂时燃尽了一切的不快,酒透愁肠,这天地间的万物也被酵的柔软,仿佛可以沁入鼻息,揉入心肠。百转千回的互诉罢,终于,客人乘醉摇身立起,站稳,作别。
秋风渐冷,发出稀稀疏疏悲音的芦苇丛在江边暗夜的风中摇摆,纤弱的荻花似乎要被背景里如火的枫树燃尽,这一切,白居易已司空见惯。和客人一同下马,到船上,举饮数盏饯行的酒,和着江风的冷冽还混杂着一些人生无常变迁的悲音,冷月无声,浸到水中,涂了淡淡的妆容,扭曲着身体,似也痛苦的失了魂。
有风轻巧的掠过江面,惹皱了江上的一些波纹,铮铮然的琵琵乐忽然从江心传来,那涟漪便在诗人的心头荡开去了。移舟,添酒,呼唤,乐声的主人半羞半怕的现身,端坐再弹。不知何时,白居易已经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抬头,微闭双眼,奇怪,如何在这素昧平生的女子身上看到了不堪的自己?声停,琵琶女整顿片刻,自介,倾诉,泪流。原来这女子也从繁华地长安漂泊而来。
这样的相遇,颇似“遥想高山曲,唯和流水缘”的伯牙与钟子期,却多了一些人事消磨之后的困苦和窘迫;这样的相遇,颇似“临财不苟取,推分固辞让”的管仲和鲍叔牙,又少了一些对命运的了然和对未来的自信。
一个是年老色衰无人问津的京城教坊女子,一个是怀才不遇遭人诋毁的长安迁谪诗人,两人竟在地处偏僻的浔阳,在一个漆黑茫然无所顾查的江上相遇了。两个身份如此悬殊的人竟然同处在惶惶然的人生际遇中,削减心事,重温疼痛,成为知音。
知音,原来并不仅仅是相拥取暖,也可以相对而泣,揭开旧有的疮疤,再用现实的棱角割开汩汩的愁绪;知音,原来未必要细水长流,也可以是刹那间的交汇,交汇的光亮让处在漫长夜路的彼此如同置身永昼,一路念念难忘。知音相对,可以欢喜,又不尽是欢喜。
最后一曲,司马青衫泪满衣襟,这是命运馈赠给他们的温暖,还是扔给他们的冷眼。此中冷暖,你我共知。
明天怎样?
幽愁暗恨,各自天涯。
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