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高晶做同桌的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去了，没有发生任何出乎意料的事，因为她们的缘分浅显而短暂，在某一天就被更私人的情分截断了。

一个昏昏欲睡的早晨，高晶欲言又止。

林溪问，怎么了？

她说，郑于想和她做同桌。

林溪眉头皱了皱，说，可是我喜欢你做我同桌呀。

高晶咬着嘴唇，说一个秘密似的，凑近林溪的耳朵，包语上课不太爱说话，郑于可能觉得她有点冷漠。

林溪的眼光落在课本上，叹了口气，这气息带出一声无奈。好吧。她说。

另一个课间，郑于走过来，神情竟看起来坦坦荡荡，他问林溪，我可以和你换位置吗？我想和高晶做同桌。

林溪微笑，热切的点头，说，当然可以呀！

她心里明白，通向另一个世界的路从这里堵住了。可是她毫无资格去怨忿，因为她从来没有努力过。

和包语做同桌时，高晶仍不时来与她讨论数学题目。林溪忘性其实很大，早忘了那种遗憾，她投入的与她讨论，又打心眼里喜欢高晶的萌态。

再说包语，她皮肤十分白皙，透着少见的盈盈红光，是个美人，可这事林溪也是后来才发现的。初见时，她少言寡语，坐姿端正如同一座宝塔，林溪软绵绵的趴在桌上，抬眼偷望她，担心这位新同桌投来责备的眼神。好在没有，她专心的听课，林溪上课也不再游离。与这冰霜美人讲话是很久以后，一天下午的自习课，她拿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有些烦躁的样子。

林溪用一张笑脸迎上去，问，你怎么了？

包语叹了口气，语气却很温和，说，没什么。

过了一会，她开始与林溪讨论学习方法，她用羡慕的语气问林溪该如何做，林溪哈哈笑着，尽己所能的描述了自己一天的状态，从包语的神态看来，显然是对林溪的答案不满，因为那近乎是废人的一天。

二人散漫的聊了一会，得知包语会画画，林溪怂恿着她给自己画一幅，类似的单方面约定还有一个，林溪做花痴状要求自己的后桌阿灰给自己拉一曲大提琴，可惜两个请求在全班七十余人散做满天星后都没能实现。

包语喜欢谈一些很深的东西，她在林溪身上找到可开发的地方，因而两人渐渐熟络。

林溪想到微黄微弱的飘摇烛光，这就是包语。

圣诞夜，林溪收了一些礼物又回了一些礼物。包语给她写了一封信，发在电子邮件里。林溪的手有些颤抖，因为包语从未透露过，她想象中冰霜般的她不会做这些联络。写字的包语变成另一个人，很柔很柔，信的内容不记得了，只知道冷淡的面孔和绷紧的嘴角之下有颗十分炙热的心，林溪看到一个用欣赏美的眼光看待世界的包语，得知她喜欢自己，心里自然十分受用。

高二的结束是与包语结束同桌时光的时刻。离别之际，人们四处穿梭，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当时班上每人有一个箱子，用手表状的电子卡即可刷开，林溪很无聊，做了一件蠢事——当时看来纯属消遣的蠢事，没曾想一年后的某个深夜却独独以这个画面来开启对包语的记忆之匣。她和包语各拿一张白纸写上自己的名字，歪斜的字本不具有上镜的资格，林溪却傻笑着将那白纸贴在两人的手表上，给它俩摆了个互相依偎的姿势，咔嚓一声，定格在此。除了毕业照，这是二人仅有的合照。

两人为什么不自拍合照呢？林溪至今想不通，大概包语也没想通。

高三第一堂课十分混乱，新的班主任雷霆手段，来迟一步的同学被无视在门口，不许进，班主任对下面呆呆坐着的学生们训完话，再对门口一脸惊恐的迟到者们从盘古开天地说起——什么、叫、时间观念！

混乱之中，林溪抢占一个后排位置，祁程程随后跟上，坐下之后，喘着大气，说，真恐怖！不愧是校园十大恶人。

林溪笑着附和。

第二天上课，林溪原以为祁程程会换到别的位置，却见她仍在昨天的位置上坐着，两人交换眼神，就此成为同桌。

林溪在祁程程身上，又看见那个错失的世界的雏形。

祁程程是个特别的人，像个开心果，整个高二，林溪处在教室的东北角，而她在西北角，这样一条遥远的对角线上，林溪也能听到她的咯咯的笑声，循声望去，她周围的人都在捧腹。林溪好奇，快乐的秘诀是什么，她没有勇气向别人请教，只好观察，她静静的观察着祁程程，最终发现，没有快乐的秘诀，祁程程的快乐只是由于她这个人的快乐。

林溪最终没有得到答案。晚自习的时候祁程程在教室里像串门一样的东走西串，好不快活，偶尔安静的坐下来，在林溪身边带着困惑的提问，什么爱情呀，人生呀。林溪发现，最稚嫩的时候，反而是思考最多的时候。她上了大学，渐渐变得像坚果。

与祁程程的交谈，林溪只深深记得两次。一次是讨论严歌苓的《陆犯焉识》，祁程程真的很喜欢那本书，她俩高二时就在QQ上借这本书聊了一会，这事让林溪意识到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她其实有着最隐秘的对悲伤的体会。另一次是在晚自习，她俩已不是同桌了，祁程程仍不时的来找她。那天，她两手食指交错试探着，倾诉般地问林溪，你知道吗？一种感觉……你喜欢的人喜欢上你，你就不喜欢他了。

林溪有些僵住了，她思索着这究竟算不算薄情。她相信世间有千奇百怪的情绪，那一瞬间却只是迟疑的点头，再扯着僵硬的舌头，说，我相信。

祁程程再冷静一点地去观察林溪，就会发现这端倪，然后追问。但她并没有，她将这种关于情感的想法压下去，变成一只会飞的开心果，飞到那一群寻常一起玩乐的朋友当中去了。

林溪坐在原位，细细思索自己伪装的缘由。她瞬间就想明白，她相信且也理解那种由爱到不爱的变化，只是害怕自己是那样的，才立刻就在心里反驳。

关于祁程程，林溪喜欢她，想窃取她快乐的秘诀，而与此同时，她也想借此观察她的好友——朱师师。

朱师师是个传奇，是真正的淑女。一切从初中就开始了。

那时林溪在二班，姐姐在同年级的一班，二人闲聊，提及朱师师，姐姐总是万分夸赞，言语见仿佛对方是个仙女。说她天资聪颖是个大学霸呀，形容举止打骨子里文雅呀，班上的男生们争相奉她为女神，课间做操时倾慕的眼睛总挪不开。更有趣的是，女生们都喜欢她，她纯粹又温和。

林溪通过祁程程观察朱师师，失败了，她们距离太远，只有在问数学题的间隙，她才能靠近这个女神仙一点点。了解朱师师，更多是通过她的作文，看她秀丽的字迹，层层递进的逻辑。

但真正的朱师师，其实爱感叹“情”之一字。她是可爱的，小女生态的，长情的，因而才受到女生们的喜欢。

林溪了解到这点，长叹一气，她似乎一直在探寻什么秘诀，但一无所得。或者一切早就明明白白，快乐的秘诀是什么？被喜欢的秘诀是什么？

——是她视而不见的那些东西。

——人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