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写文章总觉胸无点墨毫无底气,始逢本命之年略有所感,想一吐为快,但又头绪纷乱毫无章法,纵有万语千言临了又羊鹤不舞。既然不知从何说起就顺感而发吧。我常想写作码字是件很严肃的事,不能随笔一提就称文章。由于受时代、空间、思维所限,个体写作也就有了局限性,这是写作受限的主客观因素。我想正是有了局限性,写作才不致于太高于生活。很多人把写作归为艺术范畴,要求写作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源于生活顺理自然,高于生活可有尺度?那么写些什么,怎么写……千头万绪,干脆就只捋一绪吧。那么我的这一绪要最先写给母亲。
写母亲是我很早想要做的事,不敢提笔去写自己有很多顾虑。怕文字功底不够,不能如心表达对母亲无比感恩之情;怕我的经历不够,不能真正体会母亲养儿之艰辛;怕沉淀不够,不能完整还原心中最真实的母亲。
潜意识里母亲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也最熟悉的人,可直到要提笔才像刚梦醒一般思维呆滞,一时竟不知从何下笔。静下心,细细想来,对母亲在我出生之前的几十年,只有零星半点的了解,这还绝大部分都是从亲戚那里听来的,因为母亲从未主动对子女谈起过自己的过去。
母亲出生在豫西川地一个普通的小村庄,那一年是龙年。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月,温饱和健康一样没有保障。就在母亲6岁那年,一场高烧导致双耳听觉神经受损,听力几乎为零。我曾尝试体会母亲无声世界的感受,烦闷、恐慌、自卑……我不想也不敢再去体会……
由于听不到声音,农村家庭更无力让母亲去特殊学校学习,所以母亲没上过一天学。老天爷好像还没有和这个本已穷困的农家开够玩笑,在母亲十几岁时外公又撒手人寰,老的老小的小一家子茫茫然不知所措,幸亏母亲娘舅家境还算殷实,靠不时接济勉强度日。虽有接济也不是长法,日子终归还得自己过。我一直认为母亲是家里最苦的,事实也是如此。外公早逝,母亲是家中老大,生活重担自然要比其他兄妹担得多一些(母亲一共姊妹兄弟七人)。母亲从我记事起到如今从未闲下过,不是捣鼓地里营生就是逢逢补补,再就是在院里开辟菜地。记得最深的要数母亲续棉纺线了。小时候不懂事爱粘母亲。晚上收拾完一家大小饭食,母亲就先哄我睡觉,不然我缠的人无法干活。等我睡着,母亲就着如豆的煤油灯,于纺车前佝偻着身区纺抽棉线。大多数时候我是会醒的,因为纺车的吱纽声在农家寂静的夜晚分外响亮。这时候我会爬下床慢腾腾走向母亲,无声蹲在母亲身边看她纺线。只见母亲右手摇转纺车,左手轻捏一卷棉花向后伸展到手臂极限,拉出长长的一根棉线,右手的纺车不间断的匀速转动,把棉线不停缠绕在纺架上,左手拉位到极限后随纺车转动再回到最初位置,如此回合反复直至左手那截棉卷用完。如果棉线中断,母亲会暂时停车重新续线,不过这对母亲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倾刻接好重新开始。忽然发现我不睡觉跑下床,母亲便开始佯嗔轻斥,让我回床睡觉。但往往经不住我的执拗,母亲会放下纺车,抱我入怀重新哄我睡觉。在母亲轻摇和慢拍下我并不老实,时不时拿眼看母亲,以确认母亲的存在,而急于劳作纺线的母亲会命令我马上闭眼睡觉,反复几次后我会乖乖入睡。至于母亲纺线到多久我不大记得,应该很晚吧。
母亲不认识字,但为人道理容不得半点马虎。在村里家家户户除了种粮食,还种疏菜。粮食有麦子和玉米,一般不用担心被偷。但菜就不同了,品样多,比如有白菜、萝卜、芥菜、蒜苗、洋葱、西红柿、黄瓜、茄子、辣椒、土豆、苞菜等等,所以一家也就依节气种两三样时令菜。如果在夏天想吃黄瓜自己地里没种,怎么办?一种是不打招呼直接下地摘,叫偷;另一种情况是给主人说一声自己去摘,叫拿,拿人东西一般是要还的,尽管还的东西会√不一样。母亲一般不会去人地里拿菜,更不会去偷。母亲常说地里活艰难不容易,咱自己没有就不吃(那个年月可不兴什么超市,办大事才进县城,买菜吃可实在是个偖侈事)。但母亲经常会送邻里自己种的菜,这样一来二去,大家都有不同的菜吃,邻里关系就在这平素日常里渐处渐浓。
在村里,长辈们对母亲的评价惊人的一致。孝敬婆婆(爷爷在母亲嫁过来之前已过逝),做得一手好饭,逢补拆洗针线好,地里庄稼不长草。当然了,母亲的饭应是每个子女一生的记忆。我母亲的烙馍(豫西农村的一种面饼)最是让我回味。母亲在青瓦缸里挖出两瓢面粉,倒进黄瓷面盆里,用冷水和面。母亲一手扶面盆一手揉面,直到把松散的面块揉成光洁如玉的面团。面团不能太软,要偏硬,所以揉起来更费力。大抵美味都是如此,揉进的辛劳越多味就愈美。接着把面团放在案板上,用刀把面团分成拳头大小的几等份,接着用一托长(两胳膊两加的长度)的擀面杖把分好的面团来回转圈擀,就像擀超大号的饺子皮,中厚边薄,大小和鏊子差不多。面团擀好了,母亲会均匀地抹上一层棉籽油,撒上盐、调料,再从一端慢慢卷起来,卷成长柱状,然后手拿面卷两端朝相反方向一扭,双掌一合,面卷压成面饼,再用擀面杖圆,大小同上,。到此时就该鏊子上场了,鏊子北方农村常见,有铁制铝制或铜制,有方有圆,有凹有凸,农家用的直径一般15一20厘米左右。土灶里燃一把麦秸秆或玉米杆或干草或枯树枝,放上鏊子,待手近鏊有热感迅速刷上油,为了省油母亲会用一小团棉花裹在一根筷子头上,然后蘸点油走过场似的抹一些。等油起烟时把擀好的面饼迅速往鏊子上一搭就好。烙馍只宜软火不能硬柴,否则不是易糊就是半生不熟。细草软火,绵炙慢烤,翻转挪动,待熟后至案板刀切十字,拿起一芽儿(我们当地话,就是一块的意思),两面焦黄,中间层层分明热气腾腾,咬一口外焦里嫩,咸香热口,却不失筋道。这就是母亲的烙馍,看似繁锁,其实母亲是一气呵成,一蹴而就,只是笔拙显得繁杂而已。母亲现已满头白发,虽想母亲的烙馍,却不忍让她老人家再做。其实应该我来给母亲做了。
关于母亲的事一辈子也说不完,写母亲的文章也是不计其数,从古至今不分国界不论种族,母亲是全人类共同的爱的源头,同样也是未来爱的起点。在此,我不想用任何华丽的词藻来粉饰母亲,也不想旁征博引任何关于母亲如何大爱无私的事例,因为这些都不需要。r母亲的爱润心无声终身陪伴,和我形影不离融入骨髓,又如此刻骨铭心化为基因时代永传。这就是最平素、最深沉、最绵长,却也最容易忽视的母亲的爱,也是我爱母亲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