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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据传言，十二月一号这天，世间迎来第一场大雪之际对着神花许下愿望，便可以梦想成真。

至于神花所在何处，无人知晓，只是有人曾说自己看到过在大雪中绽放的红色花朵盛放出妖艳的光芒，在病入膏肓弥留之时许下了愿望，后来他的病便真的好了。

再问他详细的情况却是支支吾吾，只说是当时头脑昏沉，精神萎靡，已经记不清是在哪里见过那颗开满巨大花朵的神树了。

没人知道此事的真假，只当是坊间流传甚广的一个普通故事，是茶余饭饱后的谈资，说说也就罢了，没人会真的去寻找。

当李艳接到前男友王寒电话的时候，她正往脖子上系一条红色的围巾，上面还挂着一个白色的雪人娃娃。

“你还好吗？”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从手机对面传来。

分手两年了，每年的这一天，王寒都会打电话过来，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

“生日快乐！”

“谢谢！”

接着便是许久的沉默，两人不知该说什么。五年的相伴，两人早已熟悉彼此的一切，生活中到处都是对方存在过的痕迹。身处同一座城市，说不想他，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的那一刻，却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们见一面吧！”电话对面的声音依旧温和，却不知说出这句话耗费了他多大的决心。

李艳沉默，将围好的围巾又解开，上面刻着的几个字让她心里有些憋得慌，明明已经分手了，为什么还要留着他送的东西？

一股辛酸涌上喉咙，她感觉眼睛进了什么东西，变得有些湿润，鼻子酸酸的，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

“我们之间不该没头没尾，无论什么事情总该有始有终，我们见一面好吗？”电话对面依旧不肯放弃，像是憋了许久，声音也变得颤抖。

李艳想起两年前的那个晚上，自己独自一人收拾行李，默默地离开了熟睡中的男友。看着睡梦中的王寒，既然爱已经消失，他有了更喜欢的人，也许自己离开对两个人都好。

或许所有的爱情，一开始都是热烈的，澎湃的，激情的。仿佛不知疲惫，想要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让对方记住自己最完美的样子。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股冲动会逐渐消退，陌生，距离带来的美感荡然无存。人类是一种神奇的动物，越是得不到的，未知的东西，越是想要得到，并愿意为之付出无数的时间和代价。

就像两人相识后的那段时间，李寒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李艳发消息说早安。无论天气多么寒冷，他总是能送来清晨的第一份早点。

他能花很大的心思，找李艳的室友打听，了解她的爱好。就连口红的色号也研究得清清楚楚，这对一个直男来说是极为难得的。李艳总能收到心仪的礼物。

就连她例假的前一天，都会收到王寒嘘寒问暖的短信，第二天教室里就会多一个装满红糖水的保温杯。

他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精力旺盛，总是能在李艳说完一句话的时候接上她的话，无论多晚，无论他是否在忙。

在乎一个人是能感觉到的，就像她在五年后的那个晚上再也感受不到那种在乎的存在。她是一个果断的人，爱已经不存在了，她选择离开，总好过永无休止地拉锯战。

“老地方！”李艳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轻叹一声，答应道。

“好，老地方见！”

（二）

五年前，大雪封路，王寒从学校回家过年，所坐的长途汽车在行驶到一半路程的时候被厚厚的积雪挡住了去路。

南方的天很奇怪，前几日还艳阳高照，一件保暖衣再加一件厚一点的外套即可，没想到在车上睡了一觉起来，外面变成了一片白色。

王寒注意到右手边靠窗的位置有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女孩子，火红色的头发披在肩上，她正裹紧了身体蜷缩在座位上望着窗外的大雪发呆。

从这个角度看去，女孩就像一朵盛放的花朵，美艳动人。爱花的王寒一时间看呆了。

司机从车外打开门，带着一股寒气走上了车，很抱歉地通知乘客，由于雪下得太大，前方封路，今晚怕是走不了了。

司机建议大家留在车上，等路通了之后再出发，今晚就在车上将就一下。

车上人不多，王寒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个女孩的身上。见她下车，王寒便也跟着下了车。打开车门的那一刻，一股寒气涌了上来，女孩剧烈地打了个哆嗦，王寒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她牙齿摩擦的声音。

王寒却并未感觉到有多冷，他从小就不怕冷，小时候看动画片《海尔兄弟》，他也跟着有样学样，就穿着个短裤满世界乱跑，村子里的人都说他是个怪孩子。

他出生那天，也是个大雪天，母亲心念地里的粮食，拿着保温膜去给蔬菜萝卜盖上，却在干活干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羊水破了。王寒就这样顺着羊水滑了下来，掉在了雪地里。

母亲心如死灰，心想这下完蛋了，刚出生的孩子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肯定活不了。可谁知这个婴儿竟像是不惧寒冷，独自一人在雪地里玩耍了起来。她惊诧地看着天上落下的雪像是有意识一样聚拢在婴儿小小身体周围将他整个包了起来，肉眼看去就像是一个透明的圆形雪球，将小小的身体保护在里面。

他的名字王寒就是由此而来，天生不惧寒冷，医生也说不出这是什么原因，只道是这孩子有特殊体质，拥有抗寒因子。

女孩下车的那一瞬间像是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冰窖，仿佛下一刻她的身体就会被冻成一个冰疙瘩。但她还是想出去走一走，南方的天，这些年下雪也极少，这场大雪让她感觉欣喜。

她喜欢雪，喜欢白色的东西，身处在这片白色的世界，她的内心感到很安静，很踏实，仿佛闭上眼睛便能聆听整个世界。白色的世界就像是一张空白的纸张，“咯吱，咯吱”的脚步就仿佛是在作画，在这张白纸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微弱的脚步声。女孩转头，看到紧跟在身后的王寒。

“你也喜欢雪吗？”王寒带着善意的微笑靠近。

女孩忽然感觉身边的气温升高了许多，身体的寒冷被驱散大半，她有些奇怪地仔细打量这个男孩。她觉得对方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自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心跳陡然加速，女孩没来由地脸一红，轻轻点头，算是作了回应。

“我叫王寒，你呢？”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王寒一改往日的木讷，主动搭讪。

“李艳！”原来她叫李艳，真是人如其名，美艳动人，王寒这样想着。

见女孩不抗拒，王寒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两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从谈话中，王寒了解到，女孩竟然和自己是同一所学校，怪不得觉得面熟，或许以前真的见过，但自己没有注意。

不知走了多远，两人越聊越起劲，不知不觉间，前方出现了一座小庙，李艳提议想去里面看看，准备晚上在这里借宿一宿。车停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找个宾馆都没有，车上肯定睡不好，还不如去庙里问一下，是否能在这里住一晚上。

王寒点头同意，叮嘱李艳注意安全，便一个人回车上取他们的行李。

李艳走到庙门前，见一个灰袍小僧正在扫雪，便上前问话。

小僧说这是一座观音庙，平日里香客很少，院子后面还有几间空房，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在这里住一晚上。

“这里可以求姻缘吗？”李艳问道。

“当然可以！”小僧答。

“灵吗？”

“施主进去拜拜不就知道了！”小僧神秘一笑，也不回答。

“佛渡有缘人，缘分到了，不用求！”小僧双手合十，朝着李艳的背影行了一礼。

庙内，李艳往功德箱里塞了一张五十元大钞，接过僧人递过来的香火，跪在地上，朝着观音像作揖，心里默念所求，诚心磕头。

“我的缘分什么时候能到？”她心中默念。

“咯噔！”破旧的红漆大门突然打开，李艳看到正扛着两个行李箱站在门外气喘吁吁的王寒，她露出会心的笑意。

（三）

“施主，你来了！”

“你和女施主好长时间没来了！”小僧对王寒熟络地打着招呼。

自那晚住了一晚之后，这里就成了他们之间的秘密基地，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来这里住上一晚。缘分由此开始，要结束也应该来这里吧。

王寒心里想着，默默叹了口气。

“施主莫泄气，缘分妙不可言，你和女施主的缘分未尽，一切听从内心的感觉，最后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喜！”

小僧看出王寒的落寞，出言安慰。当年还只能够到王寒肩膀的小僧，如今已经和他一样高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王寒叹息，内心五味杂陈，这七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两年前，李艳不辞而别，自己满世界找她，却被告知对方已经辞了工作，不知所踪。

王寒想尽了一切办法，微信和电话虽然没有被拉黑，但一直没有收到李艳的回复。直到后来某一天，在一个大雪的夜里，李艳主动联系了他，当时她喝得烂醉，诉说着对王寒的思念。

“王寒，我好冷啊，你在哪？我想你了！”李艳的声音带着醉意，说完之后便醉倒过去。

从那以后，李艳便不再像以前那么冷，但依然不肯说出自己所在的位置，两人始终没有再见面。

这一次，借着李艳的生日，也是他自己的生日，十二月一号，李艳终于答应和他见一面，是重逢，也可能是彻底结束。

“这些年庙里还好吗？我记得这里以前不是很热闹的吗，现在怎么如此冷清？”望着冷清的大殿，回想起每次来的时候络绎不绝的人群，王寒有些错愕。

破旧的红漆木门早已翻新，上面一粒灰尘也没有，被擦得锃亮，从里面正飘来一阵阵香火的味道。

“施主进去看看就明白了！”小僧笑而不答，伸手请王寒进去。

两人径直走到了后院，院子里有一颗巨大的树，树上的叶子已经枯萎而掉落，仿佛失去了生机，变成一颗即将枯死的朽木。

“海棠花怎么不长了？”王寒问道。

“两年前的某一个晚上，上面的花突然枯萎，化成一抹灰烟被风吹散了，自那以后，来这里的人便少了！”小僧轻叹，脸露苦涩。

“这棵树一直都是此番模样，只是你和女施主入住的那一晚之后，突然就奇迹般地开花了，一年四季，红艳如常，在寒风飘雪中依然绽放，是为奇观。”

“真是可惜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开花！”

“施主不必执着，一切听从上天安排，海棠花因你们而开，因你们而落，此间因果，不可强求，只是方丈说古花树尚有一线生机，只需静待便可！”

方丈是个拥有大智慧的人，虽然年迈行动不便，眼神却格外明亮。他和李艳曾经和方丈促膝长谈，听着对方讲着佛经上的一些故事，两人受益匪浅。

“方丈在吗，怎么没看到他？”

“年前已经圆寂了！”小僧眼里露出一丝痛苦，却不是很悲伤，方丈走得很安详，寿终正寝，走的时候没有太多痛苦。

“他就葬在那！”小僧指着枯树下一个隆起的土包，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在他弥留之际一直挂念着这棵树，希望我们不用动它，静待有缘人。这是我们的难，也是你们的劫！”

说到这里，木门“咯噔”一声打开了，有人带着一股寒风走了进来。

（四）

李艳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的红衣服，手里拿着一条红色的围巾。

再次看到这座庙，李艳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个温馨的画面，他们的缘分由此开始，或许应该在此了结。这份执念也该有个了断，她应该开始新的生活。

庙门打开，一尊观音佛像立在大堂，李艳露出坚定的神色迈出一只腿径直走了进去，嘴角挤出一丝自觉洒脱的笑意。整整两年了，她还是忘不了那个给她带来温暖的男人。

刚一走进去，李艳便感觉这里暖和了许多，身上的寒意也被驱散大半，这种感觉说不上来的熟悉。

后院里摆了一张桌子，李艳轻车熟路地在一个蒲团上坐下，王寒拿起桌子上的水壶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水。

两人席地而坐，再一次相见的一刹那，两颗心都开始加速，那股彼此间的吸引力依旧存在，只是不如当初那般热烈。

“我想知道你当初为何离开！”王寒率先开口，打破宁静。这是一直困扰他两年的不解和遗憾。

“你明知道我眼里容不得沙子。”李艳冷冷开口。

“你们过得还好吗，是不是很幸福？”李艳接着说道。

“你说我们？我们是指谁？”王寒疑惑，不知道李艳是什么意思。

茶壶内一股热气升腾而起，笔直向上，仿佛一道分界线，将两人隔离成两半，无法清晰地看到彼此的模样。

李艳看着王寒手上戴着的海棠花手链，感觉异常刺眼，脸上的表情也更冷了几分。

“都已经是别人的男朋友了，怎么还戴着我送你的东西，你女朋友不会吃醋吗？”

“什么女朋友，我压根就没和其他人在一起过。”王寒更懵了，右手抓着后脑勺，满脸不解。

“那天晚上，你参加同事的生日宴，回来时身上有女人的香水味，脸颊上还有一个口红印，你当我是白痴吗？”

“那段时间你总是早出晚归，每天身上都有不同的香水味道，你这么偷偷摸摸的和别人约会，我就算再傻，也知道你去干什么了！”李艳越说越激动，眼露嘲讽，假装淡定，只是眼角的湿润早已将她出卖。

原来李艳认为王寒早就有了别人，她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就算是再好的东西，变质了，就失去了原有的吸引力，她也不会再看一眼。

爱情从来都是自私的，既然他有了更喜欢的人，那自己何必去点破，无非就是大闹一场，最后还是自己黯然离场，带着他人的怜悯仓皇逃离。还不如提前退场，给他们留下足够的空间，这样至少两人都有一个体面的结局。

王寒恍然大悟，就因为这样一个误会，两人足足分开了两年，一时间他有些哭笑不得，胸中一口热血差点没喷出来。

“你怎么早点不说，我冤枉啊，艳子，我真的没和其他人在一起，那段时间，我身上的香水味，是因为我想找到一款和你气质相符的香水，所以每天下班之后就去各个商场寻找，只是一直没有找到。”

“那口红印怎么解释？”

“那天生日派对，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我输了，他们用一个女同事的口红涂在我脸上的，只是后来喝醉了，一时忘记了擦干净，到家便睡着了，谁知醒来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王寒说到这里，眼神变得萎靡，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李艳张大了嘴巴，她自然是不信王寒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事实摆在面前，她不得不信，王寒的回答让她感到错愕。她开始有些后悔了，后悔当初的冲动，如果能早点问他，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误会，一直持续两年。

“那有一次晚上我给你打电话，是一个女人接的，她说你已经睡了，又怎么解释？”

“那是我表妹啊，你离开之后我一直郁郁寡欢，表妹来城里玩，我就带着她去了酒吧，一时间有些喝多了，后来断片。那之后我再给你打电话就一直没人接，原来你把她当成了那个不存在的对象。”

李艳噘着嘴，嘴角翘起来老高。虽然知道是自己的错，但还是嘴硬。

“那你怎么不找我？”

“我找了，可是你不告诉我啊！”

“你可以问其他人，问我的朋友。”

“他们都说不知道。”

“我不管，反正是你错了。”

“好，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笑，气氛开始变得和开始不一样。茶水凉了，雾气也不再冒出，那道分界线也逐渐消散。

“你可以原谅我吗，我真的很爱你，艳子！”王寒眼里露出真诚，误会解开，李艳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那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每天都控制自己不给你打电话，不和你联系，你知道有多痛苦吗？”李艳突然哭了出来，两年时间的积郁在这一刻爆发，泪水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王寒起身，将她抱在怀里。后者一直用小拳头捶打他的胸口，哭声也渐渐变小。

“我还没有原谅你呢！”李艳将他推开，擦干眼泪。

“你听说过神花的传言吗？”李艳神秘问道。

“听过一些！”王寒老实回答。

“其实这颗树就是传言中的神花，那天我许愿之后，你便出现在我眼前，海棠花就突然开花了，你说是不是这样？”

“我们的缘因它开始，如果想我原谅你。你就对着神花许愿，只要它能再开出花来，我就答应继续和你在一起。”

“好！”

王寒走到枯树前，双手抱拳，跪地作揖。他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希望我能和李艳从归于好。”

“笨蛋，许愿是不能说出来的。”李艳骂道，只是脸上的笑意仿佛要开出花来。

“哦哦，我知道了。”王寒再次闭上眼睛，只是右眼微微睁开了一些，对某个方向点了点头。

突然枯木的树干上冒出了一朵朵鲜艳的红色花朵，同时天上突然下起了雪，雪花轻飘飘地落在李艳的脸颊上。只是心中的暖意形成的热流让她感觉不到寒冷。

世界静止在这一刻，两人深情对望，仿佛这一刹那，两人的灵魂融合在了一起，不分彼此，再也不会分开。

小僧抬眼望去，天空中似乎出现了两个精灵，一红一白，白色身影伸出双手从上往下飘着，红色身影躲在树上瑟瑟发抖，正被一条白色的雪形成的被子挡住寒冷。

他看着手上一个类似遥控器的东西，紧紧闭上眼睛，嘴里默念：“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还请菩萨恕罪，还请方丈原谅。”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