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们数不清她的屋顶上有多少轮皎洁的明月,也数不清他的墙壁之后那一千个灿烂的太阳。”
在高中第一次听说“卡勒德·胡塞尼”这个名字,而后看了《追风筝的人》这部电影以及一篇对胡塞尼的采访。第一次被主仆间“为你千千万万遍”的血浓于水的联系所感动,明白真正的大爱能超越生死、种族、阶层、国家、年月;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一举成名光鲜亮丽的背后是挥之不去的愧疚——他用阿富汗兄弟姐妹们的苦难编织出的故事为自己谋得了名利地位和更好的生活,不管这是不是他的初心,都让他无数个夜里寝不安枕。
他的“阿富汗三部曲”里我最爱的还是《灿烂千阳》,关于这本书的介绍有“关于不可宽恕的时代,不可能的友谊以及不可毁灭的爱”、“在这个以女性为主角的故事中,绝望与微弱的希望同时呈现”和“每个布满灰尘的面孔背后都有一个灵魂”等等,女性的历史,这一点就足够吸引人了。
玛丽亚姆和她的妈妈娜娜住在逼仄狭小的泥屋,四周山清水秀但偏远寂静。娜娜是一个典型的可悲可恨又可怜的母亲形象。她受怪病所累被取消婚约,生下女儿后两人一同被抛弃;她对玛丽亚姆有极端的恨意与扭曲深藏的爱意,她称呼玛丽为“哈拉米”,她无情地咒骂,她毫不犹豫地戳破玛丽觉得父亲很爱自己的美梦,她轻贱地说自己和玛丽是狗尾草,她还要跟玛丽讲述分娩时的惨痛与孤苦让小玛丽心生愧疚而道歉,她阻止小玛丽跟善良慈爱的法苏拉赫毛拉学习,但她也在扎里勒——玛丽亚姆的父亲,她的男人——来的时候低眉顺眼、毕恭毕敬,珍惜过去他送的每一件东西,倚靠在门边看父女俩的嬉戏,尽管那种快乐里没有她半分位置。
然后,她死了,在玛丽亚姆十五岁固执地离开她去找父亲后,在她说“亲爱的玛丽亚姆,请你留下,别离开我,你要是走了我就会死,你知道我是爱你的”之后,在大风中“窗帘般垂着的柳树枝条”上,她安静地走了。而在城堡般的房子冰冷的铁门外睡了一夜后仍被驱赶的玛丽亚姆这才意识到“娜娜一直都是对的”,那个以不加修饰的方式说出一切事实与劝告的可怜的母亲她总是对的。但一切都晚了,她失去了唯一一个在世的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她孤身一人活着,直到十八年后她遇见莱拉。
在看完这一段时,我望着手中薄薄的几十页纸,仿佛我已经走马观花地陪伴了她们过了一生,而这才不过是刚刚开始。所有的沉重悲切,所有的亮丽欣喜,在这里才开始。几段短暂的快乐时光不过是“以乐衬哀,一倍增其哀乐”,而这也与玛丽亚姆后来的性格形成、生活经历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娜娜的变相“保护”在她心里种下了自卑的种子,而被父亲驱赶、造成母亲的死亡又让她觉得自己不配被爱和是永远的罪人,永永远远不配拥有美好的东西。
她在最好的年纪里出嫁了,与鞋匠拉希德也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但生活之前加于她身上的枷锁,却始终有增无减。他的丈夫拉希德“意志既强大又不可动摇,就像俯视着古尔德曼村的沙菲德山脉”,让玛丽穿布卡,不允许脸被别的男人看见,否则将以流血的方式捍卫他传统的尊严;他暴躁易怒,认为妻子就是附属于自己的物品,心情不好时玛丽有一点点不周到,他就会满脸怒气、阴沉沉的。接着他们自然而然如世间平凡普通的夫妇一样有了孩子,为人父母而喜悦的他们在下雪天拥挤的公共汽车上谈论着是男孩或女孩、叫什么名字好,拉希德早起做婴儿床、请朋友吃晚饭庆祝,而玛丽亚姆则“光荣得容光焕发”“幸福像开门板的风那样冲进他的心房”,但在洗土耳其浴时,她生命中最大的幸运消散得无影无踪了,也许并没有,那后来悲哀的延续凄凉地证明了这个婴儿的曾经存在。
看到玛丽怀孕时,我真的忍不住在心中在纸上在嘴里为她祈祷,愿美满永存;看到她因为孩子的到来原谅生命的一切和失去后恍惚无力然后一个人进行葬礼时,我再次为母亲的伟大而震撼,无取无求,“为一个未曾见过的生灵”竟能安静忍受一切降临的灾难。
莱拉曾经是一个幸福到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一场充满罪恶的战争夺走了她的一切——她温柔浪漫予人庇佑的家庭,她温文尔雅、有教养的爸爸,她青梅竹马的心灵伴侣塔里克,她的好朋友吉提,这一切都被无情地夺走了;她的两个哥哥的死亡也让她可爱可亲的妈妈变得偏执倦怠、形销骨立,最后战争胜利了,妈妈替儿子看到了这一幕。一家人准备搬迁时,未来的一切在眼前舒展开来时,一枚火箭的降落葬送了这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马太效应说:凡是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凡是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所谓命运弄人,大抵不过是这样的情况。
莱拉成为了拉希德的妻子,在他的精心设计下——他让人假扮塔里克的朋友报假丧,以此摧垮了莱拉的所有防线,在莱拉悲痛得深入骨髓时,他阴险地冷笑着进入她的世界。而莱拉会答应他的求婚,成为他的附庸和不唯一的女人,是因为她体内有了一个小小的生命,而为这个将失去的,“品德只是第一件罢了”。玛丽对她却出乎意料地冷漠和抵触,也许因为她在家里的地位被超越,也许因为同伺一夫本来就难以忍受,也许是因为嫉妒、羡慕或别的什么,但至少在这个时候,两个苦命的女人还未心连心。女婴阿兹莎的出生结束了莱拉备受关爱与优待的生活,也慢慢融化了两个都曾为母亲的女人之间的坚冰。她们一起做家务,一起做饭菜,也一起谋划为孩子不再受苦的出逃,被抓回来后一起承受拉希德的暴力对待,然后又一起为阿兹莎不被抛弃而抗争,两个相隔二十多岁的女人因为命数相同,因为母亲的同感,终于与彼此的生命水乳交融。
塔里克回来了,他成为了动作迟慢、笑容中带着疲惫、开始秃顶的男人,而莱拉是一个有着缺一颗门牙的发黄牙齿、面容苍老、嘴唇肿胀的女人了,岁月无情地改变着两个正当大好年华的年轻人,让他们早早就有英雄末路、美人迟暮的悲哀。因为这次见面,拉希德盛怒之下想要杀了他的两个妻子,最终死在玛丽亚姆的铁锹下,她们解脱了,玛丽认了所有罪,她对莱拉说“我小时候所渴望的一切,你们都已经给了我”,安然地走完了最后一程,死如耶稣一般圣洁。莱拉和塔里克及两个孩子过上了朝思暮想的安定生活,在穆里,还有善意的谎言、还有不便、还有止不住的噩梦,但这“来之不易的并非没有代价的幸福”已经弥足珍贵。莱拉回到玛丽的泥屋里,四周的景色、临死不能见女儿面的扎里勒留下的长信、玛丽的气息,将在莱拉的生命里永远鲜活下去。第三个孩子的名字问题被家庭一直讨论着,“但这个游戏只和男性的名字有关,因为,如果它是个女孩,莱拉已经给她取好名字了。”
“人们数不清她的屋顶上有多少轮皎洁的明月
也数不清他的墙壁之后那一千个灿烂的太阳”
胡塞尼最终还是给了这个悲痛中充满力量的故事一个较好的结局,算不上温暖或圆满,但就像升起的太阳一样将要向故事里所有人及后来者的生命洒满光辉。
蛇只能看见运动着的东西,狗的世界是黑白的,蜻蜓的眼睛里有一千个太阳。
但凡拥有,都是幸运;不曾得到,不过命运。就像蜻蜓,哪怕不知生命多长,也想看一看一千个太阳的光芒。
(来自: 自由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