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夷只觉此事相当有趣。
所以她笑了:“你还真是敌友难辨呢。”显然林如夷想听他说明其中关系。
白翼遥扭过头去,不说话。林如夷知道他不是想隐瞒,他只是不想解释。让这样的人解释一件本来就很复杂的事,还真是难事。不过她依然用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道:“哈,竟还有比海东来更别扭的人呐!”
白翼遥一向不喜欢别人的打趣,但这一次他似乎没有介意,也许是因为此刻她眼眸中的光芒太熟悉、亲切。他当然也不会去接话,也不会像海东来一样自顾离开,所以他抱剑站立,像石人一般。
“哼,而且比海东来还无趣!”这是林如夷的总结。她现在才发现,被打趣的人如果毫无反应,也是极其无趣的,所以她决定还是做点正事。
“你去姓赵那小子的住处找过吗?”她忽然问。
这话题转换之快,让白翼遥差点没反应过来。
“并未。”这两日他几乎闯过每一个囚室。
“你不会只去了囚室吧?”林如夷问道,看到白翼遥肯定的眼神,她叹了口气,“大侠,你……哎,如此重要的人质哪能关囚室。而且所有人都以为铁莹莹已死,赵怀信不能让帮里其他任何人知道,谁看守才最信任呢?”
白翼遥将信将疑地瞥了她一眼。
“走吧,反正你在其他地方也找不到啊”,林如夷又轻轻加了一句,“而且,无论怎么说,那是他的妻子,怎么能关囚室那种地方?”她心里所想的是:那人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无情。
……
赵怀信的住所不是洞窟,而是依靠大山的一间宅子,与江浙一带的宅院颇为相似。那本是他们的新房。因铁莹莹喜爱这样江南风格的屋子,赵怀信亲自监工建造的。据说铁莹莹去世后,赵思念亡妻,不愿搬离,就一直住了下来。
现在林如夷也明白所谓的“思念亡妻,不愿搬离”,甚至“亲自监工”都是什么意思。对自己的爱人都要这样的心机和陷害,不禁一阵凉意,继而她讪讪地笑,自己又比他好多少呢。正想着,她发现白翼遥竟径直走去,赶紧拉了一把:“你们这些高手都怎么回事啊,这么直来直往?海东来这样,你也这样。”
白翼遥停下来,眼神令她感觉很陌生:“海东来和你什么关系?情人?”他第一次解释自己的话:“这一路,第十次提到他。”他说的一本正经,完全不似八卦的样子。
“啊?这……”林如夷没想到这样一个剑客居然会忽然提这个问题,唰地一下脸红了,“没……不是……。”最后的声音细若蚊蝇。
“那就好。”
“咦?”林如夷的好奇心一向很重,“那若是呢?”
白翼遥道:“若是,我该杀了你。”语气平静,好似是件很平常的事。
林如夷瞪大了眼睛,深觉此人——有病!一事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翼遥看到她的反应第二次解释道:“他一身绝世武功,可惜委身朝廷、凡事牵扰,若再加上儿女私情,于他武学之道,大害。”他说得如此郑重其事,不是玩笑。他本来也不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但这话,在林如夷听来却非常好笑了。
“哈哈,海东来说过要深究武学之道么?”林如夷笑着说,“像你这样可以只追求自己的道的人,是很幸运的。而别人,大都有自己不可逃离的责任。”
白翼遥不明白她的意思,也不想去明白,“既然不是情人,最好永远不是。”
这听起来像个警告,然而林如夷并不在意,也不介意。
她依然浅笑。
“谁?!”白翼遥忽然脸色一变,右手微动。
林如夷才发现身后的丛草中有丝丝的声音的,却并非蛇兽。
“是……是白大哥吗?”传来了轻轻的女声。拨开丛草,颤颤巍巍走出一个女人,面色苍白,眼里透着疲倦。
“!”白翼遥没有想到铁莹莹居然在这里。
他搀住了快要倒下去的铁莹莹。
“她是怎么了?”林如夷忙问。
白翼遥搭了下铁莹莹手腕道:“没受伤,没中毒。”
林、白二人将铁莹莹带回白翼遥的住处。林如夷扶铁莹莹歇息下后,悄悄走出。门口处但见一身白衣的剑客伫立,神色凝重。
林如夷轻声道:“别担心,她只是太疲惫了。刚刚睡下了,睡得很安稳。”其实她入睡前还在胡言乱语,显然心绪不宁,但林如夷不愿增加白翼遥的担心。
原来那日铁莹莹自逃出密室,一路躲躲藏藏,竟不知可以找什么人。断金帮的人大半被赵、吴二人收买。无路可去,便躲回了这个宅子的旁边的草丛,这是她两年前发现的一个地方,草丛后面一个小小洞窟,极不显眼。她本想待过一两日,再找机会去找爹爹。却不料,躲在那里时意外听到铁伯心腹与一个蓑衣蒙面人的交谈,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原来从来不是被威胁,而是拿自己做了棋子,并且已经决意舍弃。顿时丈夫的背叛、父亲的舍弃,这世上最亲的人之间也原来全是利用!特别是后者,支持她这两年的信念,瞬间崩塌。
那一刻她只觉得心气滞塞,这两年来的全部的疲倦和悲伤都奔涌而出,竟至晕了过去。待她再醒来时,听到了外面白翼遥的声音。
说不上很熟悉,白剑客一向冷冰冰,眼里只有剑,但那时她忽然有种信任,帮里任何人可能陷入那些阴暗,唯独白翼遥不会!也许是他对剑道的洁癖,也许是与生俱来的信任感。
虚弱崩溃的她并没有向白、林二人解释她是怎么逃出来的,以及这一天一来发生了什么。但是从她断断续续的呓语中,林如夷也猜到了几分。
林如夷并不打算和白翼遥说,一来那是他的妹妹,待她醒来自会说清楚,二来正如之前林如夷打趣的——白翼遥是敌是友还未知。她希望他是朋友,但是她不敢太信任,小心驶得万年船。
此时看到门口立着的神色凝重的白翼遥,她也想尽力安慰一下。
“我不担心她”白翼遥道。
“那你在想什么?”
“海兄若此刻已取得图纸清单。你们,可会速速离去?”他问道。
林如夷微笑道:“他今天根本不会去取图纸清单。他不会急的,一定会等到明天。”
白翼遥道:“如此,我与他一战要提前了。”
林如夷凝视着他道:“你此刻这般模样,明日一定会站在铁伯——你父亲那边的。海东来说你,剑诚人诚。像你这样的人,为何会赞同截赈灾银、私造兵刃、图谋不轨这样的事?”
白翼遥道:“这些,我不清楚。”他只知道他必须替铁伯做完这一件事,这是一个诺言,也是一次还债。
“只因为他是你父亲?”林如夷问道,其实她也清楚,这个理由本来就已经足够了,道义在血缘面前很难说孰轻孰重。
“他从来不算我父亲。”他顿了顿,“明日事成之后,便彻底不是。”
林如夷笑了,道:“好吧。祝你明日事成,解脱了枷锁。”虽然不知道到底这对父子之间有什么契约,她还是希望白翼遥能真正从此全心为剑道,她有些羡慕。
“你……不担心海东来?”白翼遥奇道,你不知道我的“事成”意味着什么吗?
林如夷笑得更灿烂了,挑眉道:“不担心啊,你二人之战,他一定会赢的。”至于你的“事成”与他的“事成”之间的矛盾,总会有办法的。
白翼遥刚想说什么,但听里屋发出了声音。铁莹莹醒了。
“去看看她吧。我先走了。”话音刚落,林如夷已不见了身影。
她手里拽着那第二张桃花笺,想马上回去找那个“红人”。
————————————————————————————————————————————————————————————白翼遥的事里,林如夷已经想明白了,有些东西终是枷锁,能追随本心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