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当葬母,蒸一肥豚,饮酒二斗。然后临诀,直言,“穷矣!”都得一号,因吐血,废顿良久。
魏连殳遵循旧礼,安葬祖母。但在众人哭丧时,他没有哭泣。众人哭完,他突然哀嚎。使我想起《世说新语》中阮籍葬母,阮籍新丧母,披头散发,对于前来吊唁的人不理不睬,不合礼节。直到母亲下葬的时候,哭了一回,吐血昏厥,可见他的内心有多痛苦。同样的,魏连殳的哭,哭的与众不同,令人不解,哭完,便躺在祖母的床上睡了。
阮籍生于乱世,卷入时政动乱之中,唯有饮酒浇灼心中垒块。虽不拘礼法,也不为世人待见,但作为当政者看重的文豪,其性情亦被视为脱俗高人。魏连殳同样生于乱世,不同是,他是个普通人,他接受过教育,受过新思想的洗礼。在愚昧的村人眼中,他是个‘异类’,在熙熙攘攘社会中,他是怪诞之人。
他懂得人性的虚伪。所以,在祖母的葬礼上,看到那么多曾经伤害过他祖母的人,都聚集在祖母的身旁哭泣。他觉得好笑,觉得可悲。所以,他哭了,哭的愤怒和悲哀。
无疑,魏连殳是善良的,他比别人多的是有一颗鲜红炙热的赤子之心,他接纳失意的人,大概他知道,世人觉得失意的人是晦气的,是不被人喜欢的,他愿意倾听失意人心中的苦闷,把自己当做他们的树洞。
他最喜欢的是孩子。在他心中,人之初,性本善,孩子是最天真纯良的。那些势利的、自私的、丑恶的、傲慢的、险恶的心,孩子都不会有,孩子是他眼里的希望。
如果,他不失意,那永远是世人眼中怪诞清高的异类。
所有人,都避开了他,连他觉得最单纯的孩子,也躲着他,他失意了。没有人接纳他,像他这样的人,一旦失意,那些厌恶他的人都会举手相庆,接着,便是穷追猛打,将他往死里逼。
他大概想不到,人性竟然能黑暗到这种地步。他绝望、愤怒、不甘,正如他写给子申的信中说的,“我已经躬行我先前所憎恶的,所反对的一切,拒斥我先前所崇仰,所主张的一切了。我已经真的失败,然而,我胜利了。”
他那颗鲜活炙热的心死了,但是他鲜亮的活着,活成他曾经憎恶的样子。他曾经只接纳失意人的旧客厅,聚满了各种钻营的人。他的精神早已死去,剩下肉体苟延残喘,他活着,就是要瞧瞧那些躲着他的人,恨不得他死的人,如今,是怎样谄媚于他。
失眠和吐血,一点点掏空他的身体,他任由身体溃坏。终于,他倒下了,来看他的人,最关心的是他的钱放在那里。但是,他的嗓子哑了,大概,这世上不曾有一个人让他留念,他也没有一句遗言留下。
他死前,应该想起那个寡言少语,整日做针线的祖母,受尽村人的刻薄对待,却依旧善良。那个非亲的祖母,将她的善良和孤独移给了他。她死前没有见到孙子,他死时没有想见的人,命运何其相似。
他穿着不妥帖的衣服,在亲人的哭声中走了。
他曾说过,“人要使死后没有一个人为他哭,是不容易的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