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庄庄
烟酒专卖的老板端坐在柜台里,浓眉,一脸横肉看着过往行人。要是有人走进店里,一脸横肉顿时鲜活了,挤成一朵酷似九月菊的笑容。在门口整理商品时,腰腹凸起,笨重如身怀六甲。不知怎地,自认不以貌取人的我始终认为他更像一个放下尖刀的屠夫,杀气密布。
在那店里买过一次东西,男老板腾地从柜台后站起来,声音不至于凶神恶煞,有生意人惯有的热情和笑脸相迎。但直觉让我再也没勇气踏进去第二次。从门口经过,步履匆匆,生怕置自己于险境。
门面旁边的空地上,偶尔是在公路对面的一棵合欢树下,常坐着一个阿姨,轮椅上她神情呆滞一动不动望着来来去去自由行走的人。雨天或者大太阳时,头顶是某个品牌免费提供的类似帐篷的广告伞。
她皮肤黝黑,嘴巴有些歪斜,半边胳膊搁在轮椅扶手上,无法受力,半身不遂?初步估计是中风了。每次路过都会看一眼老人家,一旦她与我对视,我的眼神立马游离开,或盯着地面,或佯装看往它处。但能感觉她的目光追着我,让我如芒在背。
不敢与老人直视,非心虚理亏,我们本素不相识,也没做什么亏心于她老人家的事,这种情形不存在。也非不自信,不管对方官高何处,背景多深,也能四目相对,不会被对方的目光杀死。
老人混浊的眼眸里,有一弘幽幽的落寞,深不见底。看一眼,有莫名的疼痛迅速感应到自己的视觉神经上,并电流一样传递到心里。嘴巴嗫嚅着,欲言又止的样子。仿佛活在这世上,又感觉这世界与己无关。阳光钻进来洒在身上,还是雨滴落在帐篷四周,温暖和寒意,颜色与声音,都没法再在沉寂的心湖里荡起一丝半毫的涟漪。
她孤孤单单日复一日地坐在轮椅上,我不忍心再看,也不敢再看。我又想到史铁生了,他是在很好的年华就坐在了轮椅上,他动过死的念头,他有选择死亡的能力。而他终究是幸运的,可以看书,可以写作,在轮椅上的若干年还创作无数。这样的日子无疑是丰富的,是有价值和成就感的。
老人家不一样,她没有选择的能力。据说人越老,越怕死,越渴望活着。就这样枯坐在可以滚动的椅子上,别人把勺里的饭、杯里的水递过来,懂得张嘴,完成吞咽动作即可。需要别人抱到床上,需要别人宽衣解带,大小便也需要别人伺候,久病床前无孝子,这样想想,伺候一个瘫痪或者半身不遂的老人也是极其不容易的事。病者不愿,照顾者也不易。
这是我每天的必经之路。当我撑着遮阳伞绕过堆满橙子芒果的水果车,又看到那熟悉的广告伞一侧倾斜在地。伞下烟酒专卖的老板背对着公路,他肥硕的背影像一堵墙,把老人遮得严严实实。走到与之平行的角度,侧身一看,他握着一把指甲剪,在给老人剪手指甲。
“这个指甲长得快,要经常修一修。”粗狂的汉子轻柔的对老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在叮嘱自己。
老人嘴角翕动了一下,僵硬的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笑意,她看看被男老板捏着的手指头,又看看他的脸,默许了吧。他,应该是她的儿子。
从一个无关痛痒的旁人,而且是一个健全的旁人角度想,这样活着没有质量,苦不堪言,甚至感觉自己是个累赘。
但对于她的孩子来说,她活着本身就是有意义的,就是陪伴,他随时能喊一声妈,哪怕再也不能习惯性听到一声回答,只看看她的身影,就很好。妈在,就不会孤独。
等我中午回家时,老人通常不会坐在那里了,也许回床上午休去了。
说相由心生。一个人三十岁之前的样貌是父母给的,三十年后的样貌则是自己修的。面相凶神恶煞的人,莫不怀着一颗孝顺之心,终也不会是十恶不赦的歹人。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也混杂着道貌岸然的人贩子脚本。
凡事没有绝对,以貌取人真是会出现偏差,还是应透过现象看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