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回家了,以前回家,和妈妈在饭桌上,能聊得十分投机,自从结婚生了孩子以后,我与她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少。
她寡居多年,退休后,没什么事,给两块地浇水施肥后,就窜门拉家常,知道的“内幕”非常多,比如镇上哪对老夫妻貌合神离,将就了一辈子,离婚箭在弦上;哪对新婚夫妻,闹得不可开交,正在打官司离婚;哪家的孙子不到二十岁,染上了毒品,欠了巨债,被警察捉了,全家借债救他;哪家的孙女看上了个地痞流氓,腆着肚子,等着态度不明确的男人来娶……
我已经离开小镇十几年,她说的人,已经没什么印象,而且也很久没这么近的知晓别人的私事了。
回到城里,把门一关,别人家的事、自己家的事,相互不被干涉。有矛盾的时候,自己消化,没矛盾的时候,心情潇洒。
镇上有很多人,喜欢深入别人家,七嘴八舌的,议论是非,她们往往说哪个人对与错的时候,情绪激动高亢。
她们说,刚过门的新娘,吵着要新郎连夜开车带她去四十公里外的地方买夜宵,太不像话;二婚夫妻中,其中一方拆迁赔偿的房子,为什么只给那方原有的子女,夫妻一场,另一方带来的孩子为什么分不到一点儿;有一家的公公弥留之际,媳妇把他甩给丈夫,自己打麻将……
对错很生硬的在她们的眼睛里成了条款。
作为年轻人,我们会有难以想象的做法:半夜吵着对象去买心爱的东西,是为了留下爱的回忆;为了二婚的父母能恩爱,主动放弃财产继承权;把照顾父母的最后机会留给配偶,让他以后不会遗憾……
所有的做法,不必向人解释,然后被一群人戴上可耻、可悲、可恶的帽子。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离开小镇去定居,镇上相互处对象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少,他们不想双方的父母共同拥有这样的朋友,给自己的婚姻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
她们怕你不幸福,总“热心快肠”,想帮你解围,她们又怕你幸福,她们会无处显露伸手。
话多,能侃,观点传统,是她们评判一个人是否有能力的标志之一,我因离群索居,带着一个跟我一样不愿意跟她们有交集的男人回来,被她们一度鄙成异类。
这没什么,妈妈却很在意,她不愿意,镇上的人不认可她的女婿,多次教育他,学习小镇做人的规矩,他在我的默许下,对她交代的“礼仪”一概不搭理,只以颔首与递烟,算是最大的回应。
他基本不跟镇上的人交流,每次陪我回去之后,匆匆开车回城里。
准备在镇上显“风头”的母亲,失落的接受这个和女儿‘’怪‘’得有一些相似的女婿。
我是个写字楼白领,匆忙的工作和家庭事物,早已经让我无暇顾及关注关系疏远的人,她提起的人和事,多半是悲惨的,每次谈话,阴影很重。
人生,能不能快乐一点儿?阴暗面可不可以不去关注?无论谁的不愉快,都不应该向社会扩散,我们也不该主动迎接上去,帮助她把她那套失败的哲学观推承出去?
如果真的想帮助别人,就努力幸福,用实际行动做出表率,给别人潜移默化的积极推动,不要凭借一张嘴,用无人能敌的口才,说得别人哑口无言。
只要她一提及负面的事,我终于明白,32 岁丧偶独居到现在的她,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桃花运,因为她根本不相信二婚会有爱情,不是世间没有想关心照顾她的男人,是根本不给机会他们,他们也没有耐性,去日夜坚持叩她的心房大门。
家里的亲戚,也很少有人愿意来看她,她一开口,就是悲壮与绝望的“致词”,大家的情绪被她带到背叛、抛弃、冷遇的字眼,没有人有耐心哄老太太开心。
我与她相处一天,她会反复提起,她老了,子女不会管她,她得靠自己。
所有的言论,表现出不相信爱情、亲情、友情,却希望这三类人,能对她不离不弃。小镇上,有很多这样的人,她们对人性的判断肤浅狠毒,自己不信任,也嘲笑信任它们的人。她们希望把别人改变成跟自己一样的人。
我把她接到我的家里,她不适应城市的人,见面不问私事的规矩,没有人一起分享泛滥的情绪波动与爱管闲事的好奇心,过不了几日,就回去。
这样的妈妈,与我生活了二十年,我却浑然不知。我曾经也跟她一样,对别人的私事津津乐道,对人情淡漠消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爬出了这个群体,改掉了这个毛病。
现在的我与妈妈之间,接不上话茬,呃,恩,成为了和平的高频词。
我对老公说,这样的岳母,你有什么意见?他说,生养我们的人,要好好对待,无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我很小的时候,就想离开小镇,现在我做到了,但是我无法带妈妈走,她与那里合为一体,我的后半生唯有听她唠叨,那些令我不想触及的伤感的、绝望的话题。
看到别人家,有一个阳光的妈妈,我很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