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路过一个深深的巷子,转头看见了一只肥壮的老猫,毛发有点脏,一动不动盯着我,我也索性就望着它。昏暗的路灯下,一个人一只猫。
不知多久,我打破了僵局,我蹲下来,慢慢靠近它,企图抚摸它。
老猫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回头就跑,没多久就不见了身影。
“可能,这只是一个奢望。”我悄悄的躲在小巷的阴影里,小巷安静如初。
那只老猫使我想起了一个人,我的太奶奶。
满头白发,皮包骨头,满脸褶子透着沧桑,还有一把蒲扇,以及两套又旧又脏的衣物。
我的母亲是个外乡人,所以在老一辈的眼中,我是不受待见的,即使是孩子们一起玩耍,我也是扮演受欺负的角色。
这样的童年对我来说是痛苦的,换成其他人,也不愿承受这段记忆。
我一直无法忘记我的奶奶,是因为她是一个例外,而我又何尝不是一个例外。
她是所有亲人中最疼爱我的一个,胜过了我的父母,至少在童年的那段时间。
每当我遭受到不公,我会哭着回去找她,她也会给我做一顿好吃的,我依旧记得奶奶的炒韭菜,很香很好吃。
那是一段最纯真的时光,也是我与她最虚幻的时光,虚幻到如今我们只隔着一方坟墓,却真实到痛彻心扉。
她总是负责我一整天的吃喝拉撒,尤其是夏日的晚上,热的让我喘不过气,蚊虫又让我抓狂的时候。
她总是轻摇蒲扇,使我安然入睡,但她呢?
蒲扇的声音没有后来的风扇刺耳,蒲扇的微风也没有空调来的彻骨。
无数个夜晚我都奢望蒲扇出现在我面前给我扫去困扰,只是月明星稀,我依旧在奢望。
到了上学的年龄,我就不再由她照顾,也渐渐生疏了她。
当我周末去拜访她时,不知道哪里多出了一直肥壮脏兮兮的白猫,她说是猫自己来的,她就给猫做了个窝,弄了点食物,猫就这样住了下来,对于她老人家,平常也算是有了一个伴儿。
我望着她,她瘦到连手指上的骨节都历历在目,走路都佝偻蹒跚。
相比之下那只猫显的雍容华贵,太阳一升,懒洋洋的躺在她脚边。
猫啊,猫啊,你可知你比她幸福,更比我幸福。
一个夏季的午后,闷热到连知了都懒得叫唤。
她告诉我她热,我马上奔回家找出两根盐水冰棍送过去。
她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冰棍,而是先给我了一百块钱,我告诉自己:如果我接下这钱,我就先扇自己两耳光,然后一辈子看不起自己。
又一个寒冬的晚上,我陪了她一下午,临走前我道别,她却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她抓的力气不大,但是很坚决,我又陪了她一会儿。
第二次道别,我刚起身,她又抓住了我,我的心一紧,又坐下来陪了她一会儿。
第三次道别,她再次抓住了我,我也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真的,我必须得走了。但是我不知道,我不理解,如果这是她最后一次的抓我,我愿意陪着她直到翌日天明。
周五放学归来,我的心中满怀忐忑,来到家门前,家中一片漆黑,显得死气沉沉。
我有预感出了事情,却没有想到是我最牵挂的人。两分钟后父亲来电话说她走了,我不敢相信。
两个月前她住进了老人院,一直唤我前去,个中缘由,我都没有去成。
“这不可能!我不信!我还没有...还没有...”从此,我的世界就剩下了我一个例外。
那只老猫也不见了,谁也没有注意那只老猫,我满世界寻找过那肥胖的身躯,只是再也不是那只老猫。
真正意义上的诀别是在那天的殡仪馆里,和往常一样,阳光明媚,仔细听甚至可以听见鸟儿在鸣叫,原本是一个令人愉悦的天气,命运偏偏让我们天人两隔。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可能是我一开始就错了,也可能是那天我不应该无情的离她而去,所以她今天也无情的离我而去。
她是自私的,而我是不可原谅的。那天她盛装出席,手捧鲜花,是她衣着最漂亮的一天,而我无助的靠着墙,心神不宁。
一大堆人庄严的肃立,一声不响注视着她,就像她还活着,但如果她真的还活着,一定会收获人生中最大的惊喜,因为这是头一次那么多人陪伴着她,她应该感到快乐,而这份快乐不属于我们,此时此刻在这个地方,没有人笑得出来。
司仪还在祷告,下面已经有人泣不成声,当司仪说完了最后一个字,下面的人更是嚎声连天,有的老人鼻涕眼泪都分辨不出了,不知道是哭她还是他们自己,或许两者都有。
我没有哭,我使劲憋着眼泪,即使它即将落下来,但是我依然忍着,我想告诉她,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坚强,我不会流泪。
人群绕着她缓缓行走,人们想记住她的模样,我也缓缓的走着,即使我想停留多看一秒,后面的人都会无情推着我向前移动。
直到那个拐角,我盯着她瘦弱的脸庞,眼珠深深的凹陷在她的眼眶里,那一刻她真的好像活着,马上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惊讶的看着我们。
我两腿一软,跪了下来,还是不争气的哭了。人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彼时彼刻,纵使黄金万两也不及她在世一秒。
现在我在电脑前机械的打着字,隔着屏幕我寻找她的身影,我的手指在发抖,我的眼泪在流淌,即使不能见她一面,也给自己一个哭泣的理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童年,只属于一个人,而我的童年属于她,我的记忆全是她。
我知道她已经离去,就如同那只肥猫以八十迈的速度奔跑,转瞬即逝再也不见。
或许我的奢求只能是奢求,而无聊慰藉连自己都无法安慰。
又会有一个夏夜,依然是月明星稀,我仍然会期待那把蒲扇。
有人说,我活在过去里无法自拔。只是,现在更多的人活在梦中却仍不知情。
不知世道冷暖,不明人心离别,如果他们也来这样的痛彻心扉一下,也许会知道该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