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桑与梓,必恭敬止。
靡瞻匪父,靡依匪母。
不属于毛?不罹于里?
天之生我,我辰安在?
上面是由《小弁》诗截取一章,由桑梓树起兴,写到了父母对子女应有的慈爱。
接下来,却是一个翻转。主人公对父母所栽的桑梓毕恭毕敬,对父母怀有孝顺之心。但和父母的关系却如皮与毛之不相属。
子女孝敬父母,尽到了人伦的本分,却反被父母放逐,因而心中痛苦,所以只有无奈地向上天呼告。沉痛之情溢满纸页。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这枝叶葳蕤的桑树和梓树,多是父母所手植的,所以要对它表示敬意。古人常在家屋旁,种植桑树和梓树。看见家门口的桑树与梓树,便自然而然地会生出对故乡与父母的怀念。之后“桑梓”的意象,也便成了故乡的代名词。
桑树与人们的世俗生活息息相关,自是为人们所熟知。梓树却为人所知道得少些,当它的身影在我们身边显现时,我们大概不一定能够识得它。每年春末夏初,都是我最爱的时候,每天下班后的黄昏,都喜欢去旁侧的大学校园散步,买正应季的草莓和樱桃,看看正开到谢幕时的芍药。那时每每经过小北门,老居民楼的旁侧,一大树花开得正好,远远望去真是繁盛如云。走近了,细看低垂的树枝,一簇一簇淡黄色花朵拥在一起。那种盛放的样子,真是让人不知拿它怎么办好的那种好法。日后知道,每年的那段时间,都会带给我一些喜悦的这棵树,便是梓树。
梓树,属紫葳科,梓属,落叶乔木。叶子为宽卵形或圆卵形,阔大而美观,初夏时,会开出白色、淡黄或淡紫色的唇形花朵。花落后,长出细长的圆柱形蒴果。蒴果有些像四季豆,里面包着一粒一粒扁平的种子,两端各有一束白色绒毛。
当年蔡文姬被匈奴所掳,与故乡远隔万里,作《胡笳十八拍》以寄思乡之情,中有“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之句,这心心念念的“归桑梓”,回归故乡的微芒希望,是她在粗粝又屈辱的生活中坚持下去的原因。这梓树葳蕤的叶、如云的花朵,是她在漠北苍凉风沙裹挟下所做的旧梦里,所唯一可以冀望的一点温柔。
少年时,曾偶然读到作家孙犁在晚年写的一句诗,“梦中每迷还乡路,愈知晚途念桑梓”。你年少时离家,走至异乡,走至遥遥的天涯海角,直至鬓角染霜,午夜梦回时,始终魂牵梦萦的,不过是夕照中一栋炊烟依依的房屋,还有旁边那温柔的桑树和梓树依稀的身影。
桑树之叶可饲养蚕,梓树之木为制棺良材。桑与梓,一个是日常之“生”,一个之是落幕之“死”。两棵树亭亭而立,植于生命的两端。冥冥中,似乎昭示着一个人最朴素的生命轮回。
中国人总是讲究叶落归根,一个人不管走得多远,故乡也总牵系着他生命的起始,和生命最终的落脚处。生命如一个圆环,从起点处的桑,绕过日升月落、千山万水,回归到末尾处的梓。这桑与梓,相依扎根在永恒的故土之上。
而今,在急速现代化的进程中,无数人的故土失落,又何处去追念那一棵温柔的梓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