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依旧是故乡

    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开启脑中那段封尘的记忆,产生一种码字的冲动,想把所见所闻记录下来,故乡就像一个富矿,让我不断地挖出一粒粒弥足珍贵的金子。

    今年麦稍刚黄,村上的两位老人同时病故了,一个是同学的父亲,另外一个是同学的岳父。两位同学红白喜事都有来往,这是我回老家看看的理由。虽说我离开家乡已有三十多年,但还是割舍不掉曾经养育过我的这方土地。前年7.20时的水灾,去年最严重时的疫情,都让我情不自禁地奔回老家,想尽办法为乡亲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今天虽是回老家吊唁老人,但心情与前两次截然不同,80多岁的老人归西是自然规律,与其说是悲丧倒不如说是喜丧。望着车窗外一望无际泛黄的平畴麦田,我不断地给年轻的司机诉说着我童年时麦收的故事。

          一  、赶  集

    我的少年是农村大集体的年代,麦收像是一场战役,男女老少都要上去。芒种前有三场大集市,村民会到集市上购买各种各样收打麦的用品,草帽、毛巾、镰刀、木掀、桑扠、大扫帚……我所关心的并不是这些,在这个季节有一个民俗活动叫瞧麦稍黄,就是出门的闺女擓一篮子白馍油条走娘家,大概想是看看娘家小麦长势咋样。我每年都会随母亲一块去姥娘家瞧麦稍黄的,赤脚走在乡间林荫小路上,空中不时传来布谷布谷的鸟叫声,心情格外的欢喜,这个季节里能吃上白馍油条是十分幸福的一件事。去姥姥家的路现在变成了水泥路,车子能飞快地行走,却再也找不到那种赤脚走在沙土地上的感觉,这大概是人老的缘故,常常是回忆那物质匮乏的童年。

      路过一个集市,我让司机把车停到路边,带他体会一下我小时候赶集的幸福感。集市上没有过去那样热闹,一街两旁卖东西的比买东西的人还多,那种扫帚略把牛笼嘴农具一个也见不到了,更多的是卖吃的穿的。看到一个卖豌豆糕的,颜色黄中带绿,这可是小时候最想吃的东西了,我买了一大块,边吃边掰一块递给司机,让他尝尝啥味,司机却说口感不咋地。说着又瞧见卖烧饼的,烤面的味道老远就诱导着人的嗅觉,烧饼炉边有卖牛肉的摊子,便买两个烧饼又夹20块钱的牛肉,这可是绝配,在小时候可是望尘莫及,就是有病也享受不了这美味的东西,现在随便吃却没有胃口,喝碗大豆腐脑啃半个烧饼就撑破肚了。我随后称几斤新摘下来的豌豆角,又买了一袋子洋葱头,这两样东西可是田地下来的最早食物,这也算是找到了赶大集的感觉吧。

          二、爱情故事

      车到村口,现任的村支书是我的发小,他照例在村室等我。他帮我把两员花圈从车上拿下来,一一展开,发现花圈店没有写挽联,气得我把办事司机熊了一顿。支书到小学校找来笔墨纸砚,村里两个妇女干部过来帮我铺纸写挽联。这时一个男人走进屋来,发小给我说你看看这是谁?这个人瘦高个戴着口罩,我一时有点懵圈,迟疑之中,支书说这不是陈春堂吗?我还是对不上号,支书说他小名叫陈狗蛋。哦,我想起来了,三十多年没见面了,咋会认得呢!村里面的人大都有一个小名,有的人还有个外号,比如支书的外号叫圆眼,说外号常常能想得起来是谁,倒把大号给忘了。

    狗蛋长我两三岁,小时候也不经常一起玩,但他的爱情故事让我记忆犹新甚至对此有点忿忿不平,因为他把我们的班花勾跑了。我脱口而说:“你不是和我女同学私奔了吗?现在在哪里啊?”哈哈哈哈,两个年轻女村干部听我这么一说笑着问他道:啥?狗蛋哥,这事俺们咋不知道?狗蛋尴尬了一下,对她俩说:别听老杨瞎胡吊扯啦。说着哈哈转身出去了。我发现说话有唐突了,怎么突然会冒出这一句话,大概是回到老家没有顾忌的原因。支书说:没事,我见他也会给他开开这样的玩笑。

    陈狗蛋的老婆和支书一样,是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她从小就是个美女坯子,白白净净,会唱会跳,学习成绩又好,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就是脾气有点㔚(Kou),灵牙利齿的象个小辣椒,男生都有些怕她。那个时候学校有个宣传队,她是台柱子。农村说媒订婚都时兴要彩礼,为此县妇联提出要移风易俗,搞个退彩礼活动。为了配合宣传,学校宣传队编个小剧目叫做《退彩礼》,她就演那个退彩礼的女青年。去未来婆家退彩礼的路上,他娘不愿意这样做在后面追赶,她掂个小包袱一溜小跑,边跑边唱,把敢于打破旧习俗树立新风尚追求真爱情的舞台形象表演的淋漓尽致。虽然过去几十年啦,她那一招一式仍在我脑海中记忆犹新。后来她比我晚一年考上白潭高中,高中毕业那年高考预选没过线,她便回到村里当起了小学的民办女老师,就凭她的聪明伶俐如果坚持复读,考上大学是没问题的。陈狗蛋是生产队的磨面员,磨房就在小学校附近,两个人一来二去,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村民眼里,俩个学历家庭长相不怎么相配的人,最终产生了爱情私定了终身。我觉得《退彩礼》这出戏对女同学的婚姻观会产生不小的影响。为了追求爱情,他俩冲破家庭阻挠,背井离乡到漯河做生意去了,这在当时的那个年代,这样做确属不同凡响。两人只身在外打拼,没过几年,闯出了一片新天地,不但挣了富足的家产,而且把兄弟姐妹都带了出去在不同城市安了家,让人不得不佩服女同学的能耐。这次他两口回来吊孝也算是衣锦还乡了,不知道这位女同学变成啥样了?

      三、三姑娘下凡

      支书陪我先到杨老先生家吊唁,路上遇到一个高高胖胖的张翠英,她与我同岁。她见我回来还是那么热情,说话高声高腔不带含糊的。我问:你家三姑娘忙啥哩?有空了再给我算算命。她哈哈大笑说:你是那壶不开提那壶,说话还给我打混。

    我所说的三姑娘其实是翠英的男人,翠英是个苦命人,她还在吃奶的时候娘都有病死了,是她爷爷把她拉扯大的。他爹小名很奇怪叫个老鸹膀,小时候因为我对她喊了几声老鸹飞老鸹飞,她认为是喊她爹的大名,就给我回骂,我气的把她打的满地滚着哭。我妈为此打我一顿,说她是没娘的孩子没人疼,以后不允再欺负人家。张翠英性格很开朗像个男孩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䍅,与同村的李全林订婚了。何全林标准是上帝把他的托生反了,本是个男儿身却是妥妥的女孩性格,爱做女红,说话细声细语,走路如风吹杨柳一遥三摆。有人说婚姻就是找的自己另一半,这一半恰好弥补了你所有的缺陷,我认为是对的。我高中没毕业,何全林和张翠英就结婚生子。

    有一天李全林在街头人睡了一觉,醒来说他开天目了,是玉皇大帝的三姑娘附到他身上了,不但能掐会算,还能知你的前世今生。这在村里面可是爆炸性新闻,从此全林就叫三姑娘了。全林家和我老宅很近,与杨振凯家是隔墙临居,俺们从小一块长大,还不知道全林几斤几两?突然变成天上的三姑娘了,净几巴胡扯八道。还别说村里的一帮老娘们就是信,把他奉为神灵转世。那年我高中毕业高考后回家务农,正是他家香火最旺的时候,十里八村的人都来求拜,有问媒的,有问事的,有算命的,有求功名的。每问一个事就是先上一柱香,观香火是否旺盛,然后三姑娘打坐,口里念念有词,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然后来人便得神灵护佑,急忙奉些银两,千恩万谢地离开。杨凯这货不信这一套瞎话,经常去他家捣乱,一群力保他的娘们说:三姑娘,三姑娘,发发功让他肚子疼!哈哈哈,真是有趣的很。

      我也找三姑娘算了一卦,本想是调侃他一番。问他:三姑娘,我今年考上大学考不上?他翻白眼看我一下说:你呀,再考两年你也考不上。唉啊,三姑娘算的真准,简直是金口玉言,我就是考四年才考上个中专。我还要千恩万谢三姑娘,他要是说我再考十年也考不上,我不就扯犊子了。

        四、杨家楼

      村里不管谁家有白事,村民都会停下来手中的农活义务到这家帮忙,一般以生产队为单位。在这个丧事活动中,谁是什么角色,根据其能耐大小威信高低,早就是约定俗成的事,有主事的,有待客的,有盘火做饭的,有端盘刷碗的,有打墓的,还有抬棺的,看似乱哄哄的,其实到节点上都井井有序。

    我凭吊完杨老先生,在门口打杂的杨建保跑过来拉着手给我说话,杨建保给我小叔年龄差不多,当过兵是个服退军人,我在县里工作时,他曾经找过我想当村干部,想让我给乡里推荐推荐,现在年䍅大了,大概没这个心劲了。我前几年出版过一本散文集《嬔蛋记》,其中一大部分是写故乡的风土人情,他大概是看过此本书,对我说:“杰啊,你有空了,把俺家的老座楼写写呗。”看来我那本小册子在老家反映不错,给老家的历史留点文字记载,还真是有点意义的事。

    他所说的那座老楼在我记忆中还是十分深刻。这座楼就在小学校的后面,二层高,灰砖灰瓦,屋脊飞檐斗拱,屋顶一排神兽栩栩如生,墙面灰白勾缝功整,圆拱形房门和窗户砖雕精美,进屋台级层层垒垒,是标准的陕西建筑式样。砖楼后面有十几棵粗大的苍松翠柏,两者交相呼应,比起周围的小草房确实高大巍峨。在楼顶上经常落一群灰鸽子,每天早上学路过,都看见它们起起落落,听见咕噜咕噜叫声,鸽子有个特性就是爱栖息高楼,骂人长个鸽子眼大概就是好巴结富人的意思。

    这座砖楼不知什么时候盖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拆的,要是保存到现在,肯定是一道风景,这就是杨家楼。一个村落形成可能有数百上千年的历史,历代都会留下遗迹,我小时候看到的一些诸如这样的历史遗迹,才过去几十年的时间,都湮没在历史的烟尘中,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我深深地感到土地有一个神秘力量,它让每一粒种子都会生根发芽,只要努力生长都会有一席立足之地。故乡有我所念人,也有念我的人,既便是隔在远乡,走的再远再远,我也会归途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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