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太宗完颜阿骨打在大辽还没有被完全灭掉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到后来彻底灭掉大辽和北宋的是金太祖的弟弟金太宗。可以说金朝是太祖和太宗这两个兄弟联合开国的，金太宗好歹也能算半个开国皇帝。但是金太宗却曾经被大臣们拉下龙椅来打了一顿屁股，这个事情对后续的皇帝们来说算是帝国的一个童年阴影。这个童年阴影是如何给蒙古的崛起制造了历史机会呢？这跟中原和草原两种不同的政治逻辑相关。

金国的童年阴影

为什么金太宗会被大臣们大屁股？这是跟他大哥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留下的一个规矩有关。金太祖当当年在起兵的时候，那会的女真人非常贫穷落后，金太祖手下的那些重臣不是乖乖听话的臣子，而是一群军事贵族合伙人。因为皇上家里没有余粮，他没钱也没有办法控制这些贵族，既然要共举大事，太祖就跟重臣们定下一个誓约：国库里所有的财物除非是打仗才可以用，平时任何人要是敢随意乱动这些财物，不管是谁都要杖责二十。举个例子，北宋末年，宋徽宗曾经派了一个使臣走海路，躲开大辽到女真人的地盘上和他们结盟。这个宋朝使者到了金国人的地盘上一看，这叫什么皇城啊？宫墙就是用榆树、柳树编成的篱笆墙，而旁边很多篱笆、女人和狗，放猪赶羊的老百姓就在这皇城的院子里随便出入。皇宫也就是一个简单的房子，皇帝和皇后这两口子并排往土炕上一坐，旁边有一个贵妃忙前忙后招待客人。金太祖还得跟使者解释：您别见笑，我们这自古就这风俗，这房子冬暖夏凉，非常好，我们不用劳动百姓盖宫殿了。

金太祖本人和手下的大臣们虽然是有君臣的名分，但是他们关系跟亲密战友差不多，经常勾肩搭背，一起喝酒、摔跤、泡澡，什么都干，没有任何的尊卑上下之分。而且他们商量国家大事的时候也都是高度平等的，一旦事情说定了马上严格执行，赏罚分明。所以朱熹也曾经感叹，说金国赏罚如此之分明，肯定能成大事。到了金太宗刚上台的时候，他也严格遵守太祖和大臣们的约定，对国库绝对不敢乱动。但是这个扛不住时间长，日子长了之后，太宗的心思就开始活动了。有一天他终于扛不住了，就偷偷地打开了国库，抓了一把财物，拿出来就跑了，出去换酒喝了。很快，国库里面东西没了，丞相清点国库的时候就发现问题了，马上告诉了一个重臣，叫完颜宗翰。宗翰听了之后很快就调查清楚这是皇帝干的，他毫不客气，跟其他重臣执行了太祖的誓约，把太宗从龙椅上给揪下来，结结实实地打了二十大板，打完之后再把他请回龙椅，然后跪下磕头请罪。打都打完了，太宗还能说啥？太宗只能喝完压惊酒说，爱卿们果然是栋梁之材，恕你们无罪吧。太宗说是这么说，但心里肯定窝囊得很，心里有阴影，这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个被大臣打屁股的皇帝。

金国的汉化

在太祖的时候皇帝家里没余粮，手上没钱，他只能靠着跟重臣们平等相待，生死与共，才有可能带来凝聚力和战斗力，但是太宗的时候再也不是那种没钱的状态了。后来还有一位宋朝使臣，也有过记载，这位使臣比上一位出使的时候晚了三年，这会大辽是刚刚覆灭，而大金还没有来得及进攻大宋，但是大金已经从大辽掠夺了大量的财富，这帮兄弟就开始奢侈了。于是这位宋朝使臣来到了金朝的首都上京，就在今天的黑龙江哈尔滨附近的阿城县。金潮人在这里修建了一个非常巨大的皇宫，宫廷里也都变得特别复杂。他们御膳的时候吃的菜也都还是很粗糙的东北菜，皇帝跟大臣们一起吃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但是在吃的过程中各种各种地讲排场，各种奢靡，太祖时期的俭朴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有了巨大的财富后，皇帝手里也终于有办法来控制那些重臣了，太宗还是开国的皇帝，所以他对开国的各种艰难还是有历史记忆的，本能上还会服从当年的誓约。但是不能指望后面的皇帝仍然重视那个誓约，更何况太宗就是因为重视这个誓约屁股都开花了，后面的皇帝一想到这个肯定会有更大的动力去控制群臣，所以从继承了太宗皇位的皇帝金熙宗开始，大金就迅速地走上了汉化的道路。

对皇帝来说，汉化可以一举多得。首先可以很有效地统治从北宋抢过来的庞大的中原领土和大规模的汉族人口，但是在这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皇帝想要改变跟那些军事贵族的合伙人关系了，怎么样能改变呢？只要你汉化了，你就可以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官僚体系，用这套官僚系统就能把贵族、重臣给压制住，建立起一种上下有别、尊卑有序的秩序。这种权力的诱惑绝对没法抗拒，更何况还有那种皇帝被打屁股的童年阴影给助攻一下。所以在史书里能看到一种很矛盾的现象，按照史书的记载，金熙宗以及金熙宗之后的皇帝海陵王，这两人都是特别残忍的暴君。但史书里还记载他们对百姓都还不错，尤其是海陵王特别照顾百姓，按说暴君就不应该亲民，可是为什么他们这暴君如此亲民？这很矛盾。很简单，这俩暴君，为啥他们被叫做暴君？就是因为他们要压制贵族，而历史是谁写的呢？历史是贵族写的，贵族写历史，你又在压制我，当然你就是暴君了。反过来对这俩皇帝来说，为了能够有效地压制贵族，他就得在贵族之外去找支持力量，去哪找呢？老百姓，所以他们对老百姓都还不错。海陵王完颜亮之所以比金熙宗对老百姓还好，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金熙宗上台是合法继位的，他有正当性，而海陵王是刺杀了金熙宗上台的，他正当性非常不足。所以对这俩人说都得到贵族之外去寻找支持力量，但是紧迫成都不一样，海陵王的紧迫程度更高，所以他在政策上会更加向老百姓倾斜。

金国迁都

海陵王虽然皇帝称号被剥夺了，但是他做了一件事对后世影响非常大——迁都，把大金的首都从今天的黑龙江一带给迁到了北京。海陵王迁都的意图就是远离军事贵族的大本营，只要远离了这个大本营，就能够有利于皇上集权。海陵王的皇位不正，他必须得建立更大的功绩才能让群臣服气，怎样才能建立更大功绩？一统天下。所以海陵王迁都燕京之后还不够，他还想要进一步的迁都，要迁都到开封，而且要发兵南下，要灭掉南宋，一统天下。一旦到了那一步，它就名正言顺天下控主，丰功伟业不亚于甚至超过了金太祖、金太宗，群臣就没人敢再多说话了。海陵王一想到这个伟大理想夜不能寐，所以他还专门写过一首诗，要歌颂他这个伟大理想，后面两句叫做“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但是没想到，就是在他要南下灭宋，打到了长江边上的时候，他离军事贵族的大本营太远了，后院就起火了。贵族们发动了政变，推举了驻扎在今天辽宁地区的另一位宗室登基，这个人就是后来被人们尊称为小尧舜的金世宗。

但是不要认为金世宗是贵族们推举出来替代海陵王，他就愿意被贵族们控制了。贵族们把金世宗一推举出来，马上就跟他说要还都到黑龙江，金世宗说不行，还是得定都北京，而贵族最后也没辙，只好定都北京了。从这里能看出什么？经过金熙宗跟海陵王的两代统治，贵族们收到了非常大的打击，尤其是海陵王统治的时候，他大肆地屠杀宗室的贵族。这些贵族能够约束皇帝的能力已经大幅下降了，皇帝和贵族们之间就形成了一种新的力量均衡，所以金世宗能坚持自己的意见，他不怕被人打屁股了。金世宗以及在他之后继位的金章宗，这两位皇帝汉学的修为都非常高。举一个例子，北宋的亡国之君是宋徽宗，宋徽宗是一个非常糟糕的皇帝，但他是个伟大的艺术家，书法天下一绝，就是瘦金体。宋章宗把瘦金体模仿的惟妙惟肖，以至于到了今天有人拿出那个年代的书画文物，一看上面有题字，分不清这到底是宋徽宗还是金章宗的，可见他们的汉化达到了什么程度。

蒙古的崛起

金国一旦汉化到这个程度，一个衍生性的效应就出现了，就是蒙古的崛起，这个历史过程跟童年阴影有关。那个童年阴影的影响太深远了，以至于到了金熙宗之后的金朝皇帝，全都放弃了大辽二元帝国的政策，建成了一元帝国，大金一旦被建成一元帝国，那它的自身定位就变了。所以金朝的统治阶层曾经很明确地说过，大金和大辽不一样，大辽的根基在哪呢？在燕山以北的临潢府，就是今天内蒙古赤峰市下面的巴林左旗一带。而大金的根基不一样，它在燕山以南的燕京。这说明了大金的政治逻辑不是草原的，它是中原的。只要你仍然确认自己有一个草原根基，那皇帝势必还是会受到草原军事贵族的约束。但中原这边就不一样了，贵族早就没了，这边只要长期官僚统治的历史，贵族是没法跟皇帝叫板的。所以晋朝要把自己的统治根基放到长城以南，确认自己是个中原王朝，最大的可能性就在于那个童年阴影，印象太深刻了。

唐玄宗所统治的帝国本来也是个二元帝国，但是他丧失了草原视野，拒绝承认帝国的草原根基，最终就出了大事。从金熙宗开始，晋朝的政策都跟唐玄宗这个风流帝王差不多，草原视野全都丢了。有一个非常直接的证据，大金在统治了几十年之后，居然开始修长城了，这个长城修到哪呢？一直修道大兴安岭，因为东北是龙兴之地，是老家，这地方肯定得保住。但是蒙古高原那种地被隔出去了，这是什么意思？大金只想保住自己农耕地区的一小块土地，草原上他放弃了。大辽帝是有着二元帝国属性的，它有草原视野，这种草原视野让它懂得如何去有效地利用和操纵草原上的部落矛盾，分而治之，它可以很好地控制草原。但是大金放弃了二元帝国，它也就没有了草原视野。所以趁着这个机会成吉思汗一下子就崛起了，一统蒙古高原。在这之后大金面对蒙古帝国的压力，应对得非常拙劣，看上去完全就像当年大宋面对大金，境况甚至更差。到了金朝末年首都被人攻破的那种惨状，比北宋末年的惨状有过之无不及，几乎就是个翻版。到这金朝的历史就结束了，金朝的历史有点像一个小插曲，在这之后要想组成一个庞大的统一稳定的帝国的话，必须得是一个二元甚至多元的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