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又一次中风了，算上这次，已经是她第四次中风了，而这次很有可能是致命的，其实一个85岁高龄的老人有这样的问题并不奇怪，甚至都不能说的上是意外，只是，人性的许多点点滴滴在这一刻被刻画的如此深刻又有些让人感到稍稍有些意外。

毫无征兆，一个毫无征兆的早晨，我和老婆出门上班的时候奶奶还在高高兴兴的逗着小宝宝，可就在中午，家里就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当我感到医院的时候，奶奶已经没有了知觉，大夫说，奶奶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植物人，而不好的结果…………

我其实可以接受这样的结果，毕竟奶奶的年纪已经这么大了，毕竟三个月之前她有过一次中风，而那次也差点要了她的命，可是当晚上陪着爷爷在一起守夜的时候，看到爷爷的样子，似乎我也会明白，有些感情我只能在一边旁听，却无从感知。

平静下来之后，和爷爷再聊起来，似乎才觉得理智了许多，奶奶前半辈子很命苦，家里是地主，所以奶奶一出生成分就不好，家里被当做大地主大资产阶级批斗，没收了所有的家产，要过饭，走投无路去了我爷爷家当了童养媳，之后跟着我爷爷走南闯北，麻城-武汉-郑州-武汉-安陆，爷爷走到哪，这个家就到哪，还有了我的姑妈、父亲、姑姑。经历过大跃进、大炼钢铁、三年自然灾害，甚至在我父亲刚刚还是个小屁孩我的姑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我爷爷毅然决然的丢下他们去了尼泊尔和缅甸，去帮助那些国家建设社会主义新时代（奶奶说过，这事要记一辈子，他俩每次吵架我奶奶只要提这茬，爷爷当时就闭嘴了）。可这都是前半辈子，后半辈子奶奶其实还很幸福，爷爷冷静下了之后，并没有反驳。慢慢的讲起了老家的事情。

爷爷并不喜欢回老家探亲，我起初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而这次才知道其原因。家里有一个大伯和一个二伯，我起先只知道就这么喊，却并不知道他们跟爷爷具体是什么关系，而这次我才知道，他们就是我爷爷大哥的两个儿子，我爷爷的大哥也只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家里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女儿们就出嫁了之后他就开始给他的三个儿子盖新房，每人盖一栋，而他希望跟二儿子一起住，于是在给二儿子盖房子的时候多盖了一间小房间，当三个儿子的房子都盖完了他以为就可以这样跟着二儿子安度晚年的时候，噩梦才刚刚开始，先是老二将他赶出了自己家，不准他跟自己住，说是不方便，而另外两个儿子也都不愿意接收，一夜之间，无家可归，以至于他甚至都睡过猪圈，而此时此刻爷爷的大嫂看不下去了，在农村，舅舅为大，于是他们的大舅伯就把三个儿子召集起来，不可以这样对自己的老头，公平一点，谁也别抱怨，每家住一个月，轮流着来，不准找任何理由推诿，三家勉强同意，但他们要自己之间公平，每家只同意接收30天，那就是说……如果这个月有31天，最后一天是要饿！肚！子！的！之后每家都嫌自己的父亲烦，于是凑了点钱给他买了头牛，于是爷爷的大哥在晚年就成了专职的放牛娃，直到去世的那天。

我在听这些的时候，完全是瞪大了眼睛，而爷爷却很平静，似乎在说明另外的一个事实，就是，在农村，这样的事情太常见了，而他似乎也在用不回老家的方式对这种行为做着无声的抗议。

猛然间又想起了在娘家经历的一件事，两年前跟着老婆去参加她奶奶的葬礼，当时我已经结婚有4年了，可在那之前我从没见过她奶奶，连她自己都说她也有很多年没见过老人了，当天老人去世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到了之后从我老婆的口中听到了些许背景，我丈母爹家有6个兄弟，而且可以这么说，每家的家境都不差，几乎都是在外面包工程，可没一个愿意照顾老人，以至于最后6个兄弟坐在一起开会，因为老二（怎么又是老二）住在乡里，所以讨论的结果就是5个兄弟一起给老二钱，请老二在家照顾一下他们的老母，老二勉强同意，但是要求其他哥几个给发工资，要不然，谁爱照顾谁照顾，最后讨价还价，在“年薪”6万元的基础上达成协议，而即便如此，老二还觉得吃了大亏（大概是认为自己出去的话挣得远不止这点），以至于我到了娘家之后看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老二对家里所有的人都是趾高气昂，而家里所有的人都对老二客客气气，这…………哪是兄弟，简直就是…………（不能讲政治不正确的话）。而我以为这所谓的葬礼只是走一个过场的时候，又遇见了一件平生头一次遇到的事情，就在所有的宾客都到齐的时候，我们站在灵堂里默哀了1分钟，我准备走出灵堂透个气，这时…………老人的几个儿媳（包括我的丈母娘）突然扑到老人的身上嚎啕大哭，然后嘴里还念叨死得好惨，一辈子好惨之类的话，跟着那几个“孝顺”的儿子也很快都扑了上去，前仆后继，哭的那叫一个伤心，上气不接下气，眼泪真是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我看到这一切，简直…………目瞪口呆，这这这这些人全都是演员吗？要知道前一分钟这里面的某些人还在麻将桌上喊打喊杀，现在就……我在现场完全感受不到悲凉的气氛，这几位入戏是不是太快了，然后，两分钟，这个叫哭灵的仪式完毕，可以开席了，至于我老婆之前说的那段背景，和眼前的这段闹剧，哪个是真？？谁知道。

这听上去是这么讽刺的事情，我和爷爷聊了一整晚，奶奶就要离我们而去了，而我们又为她做了点什么，老人其实并不会奢求太多，也许和他们吃个饭，散个步，聊个天，他们已然会非常满足，看到身边的一切，我扪心自问，我们和奶奶的感情才是真的，我们没有大富大贵，没有豪车豪宅，但直到奶奶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们都是在一起的，都是在看着我们的小宝宝的笑声中，都是在全家人的欢聚中度过的，我想我不会给奶奶办多隆重的葬礼，草草了事即可，葬礼办得再好又有何用，她是感受不到的。活着的时候让感受到足够的亲情，我相信她会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