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水/文

（1）

暑假的最后一周，带着儿子来浙大参观。
订的是8月31日回程票，却被浙江省肿瘤医院医院通知母亲9月2日手术，于是决定我留在浙江，先生和儿子先回福建。
8月30日，我和哥哥带着母亲办理入院手续，母亲戴上来病人手环。
护士说，母亲术后需要住院5天，陪护照料的碎片让我感触良多，于是又开始在纸上碎碎念了。

（2）

周五做了一整天的检查，医生评估后，允许我们周末请假回家休息。
入住医院的第一天晚上……
20床的病人打了一夜的呼噜
21床的病人半夜一直磨牙
空调声很大，还时不时夹杂着护士谈话声
睡不着，于是打开电脑，在奇奇怪怪的交响乐中完成了两篇3000字左右的稿子，一点多才心满意足关机睡觉。
第二天，各病房5点半就沸腾了。
20床抱怨自己一夜没睡着，21床说自己没睡好……我摸了摸头，难道我昨天是梦游中完成的稿子？

（3）

临窗的21床昨天下午出院了。21床的陪护家属是一位说话做事都很利落的大姐，估摸50多岁，我们来的第一天她就滔滔不绝地传授一些注意事项和陪护技巧：翻身、按摩、诱尿……甚至如何点陪护餐。
前天晚上，肿瘤医院的医生轻描淡写对21床说：你的结果出来了，是恶性肿瘤，比较严重那种，不要有心理负担，现在的癌没有从前可怕，都可以治疗的。21床陪护大姐说，没事的，我们都有心理准备，多大点事儿啊。然后从窗边抓了几个橘子塞给医生，医生赞赏地点点头。
昨天出院的时候，21床大姐还不忘提醒19、20床陪护的我们：记住啊，手术后24小时不能动，不能喝水！我和20床陪护家属不停点头。然后我们相互祝福健康，挥手。
在网上看过一句话：“车站和机场比婚礼殿堂见证了更多真挚的亲吻，医院的墙壁比教堂和寺庙聆听了更多真诚的祷告。因为生命在医院诞生，同样也在医院流逝。”

（4）

手术当天。20床是第一台手术，在医院2号楼3楼手术室；19床第二台，在医院1号楼2楼手术室。护工提醒我一会要看路标返回病房等候。
20床姑娘30岁出头，性格大大咧咧，充满活力，一大早她就嚷嚷自己一夜未睡（其实她一夜呼噜声打得震天响）。术前，她反复问我们她的病号服有没有穿好，并扯着病号裤子说，型号不贴身，以后要建议医院裁剪些合身的时尚的病号服[捂脸]然后被推去手术。
20床后来被推出来的时候，双目无神、脸色煞白、毫无生气，完全没有了那副俏皮样。她身上插满管子，尊严从管子流出。在此刻，病人生命的火堆烧得不旺，但却是最受瞩目的。整个病房的家属都围过来，试图帮上点忙。医者无忌，一视同仁。护士给她翻身、查体、用药……并语速极快地说着注意事项，20床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珠，在医护人员的眼里，患者的身体与性别无关，只是一具留有病灶的肉体，所以她们的语气才那么平淡。
母亲是中午推出来的，与20床一样满是管子，医生说良性的，只是把病灶切除而已，我们都松了一口气，然后重复20床家属的那些护理步骤……

（5）

护理病人工作是零碎的，时间也是零碎的，记录也是零碎的。
有人说：“有尊严，是生命意义的关键，是活着的基本标准。”可是在肿瘤医院，我见到的关于“尊严”的另一种解释。那一个个身影，虽看似失去了某种传统意义上的尊严，却展现出了生命最坚韧的一面。他们鼻子上插着食物的管子，那是生命延续的通道，尽管不那么美观，却承载着对生的渴望。有些人提着生态袋在走廊行走，步伐或许有些沉重，有些蹒跚，但每一步都踏出了不屈的节奏。
在这里，尊严不再仅仅是外表的体面与优雅。它是与病魔顽强抗争的勇气，是即便身处困境也不放弃希望的坚定信念。他们用自己的行动诠释着，尊严可以是在病痛中依然保持微笑的乐观，可以是为了家人而努力活下去的担当。每一个插着管子的面庞，每一个提着生态袋的身影，都是一首关于生命尊严的赞歌，在这充满挑战与痛苦的地方，绽放出别样的光芒。
这时候，所谓身份、地位都看不出来，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床号代码，那些尊严、爱情、自由、崇高的理想……或许在此刻，显得无足轻重。
印象中的母亲一直是刚强的，病中的母亲依旧有点骄傲。她紧锁的眉头不曾吭声，忍着痛不愿开启待命的镇痛泵，宁可在床上蹲了半天也不愿插尿管（但最终还是在女护士下班前插了尿管）。
医院走廊尽头有一台腿部按摩器，我和20床家属组成“抢机联盟”，然后一起推着机器到病房，分享短暂的喜悦。那台腿部按摩器，仿佛成了这段艰难时光里的一抹亮色，让我们在片刻的喜悦中暂时忘却了阴霾。
下午，20床被告知病理结果不太乐观；晚上，我们也被告知大肿瘤良性小肿瘤不乐观。如同刚出院的21床一样，我们淡淡地听，淡淡地点头。仿佛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显得那么无力。
生命，有时脆弱得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都可能被命运的微风熄灭；可有时又顽强得如同荒野中倔强生长的野草，即便在最艰难的环境中也能拼尽全力去绽放生机。生命的列车在未知的轨道上疾驰，我们不知道下一站会迎来怎样的风景，是希望的曙光，还是更深的黑暗。但我们依然要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在这充满不确定性的旅途中，努力寻找着一缕阳光。

（6）

到走廊上打了一个电话，然后靠墙闭目静休一会。这时，耳边充斥着无数仪器重叠的“滴滴声”，像是生命的警示音，每一声都在提醒我们健康的重要性，又像是冲锋的号角，涌动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
休息一会，我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和家属，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神中闪烁着光芒。生命，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旅程，它充满了坎坷与挑战，但正是经历过或者看见过这些艰难，我们才更加深刻地体会到生命的珍贵与美好。
护士站又通知家属听宣教课，我和20床家属结伴而去。浙江肿瘤医院的宣教课很实用，为我们这些迷茫的家属提供了专业的知识指导，如疾病的治疗方法、护理要点以及康复过程中的注意事项等，像是黑暗中的一盏明灯，让我们在护理亲人时多了一份从容与信心。
与 20 床家属结伴行动，在互助中感受到了温暖与力量。昨天我们学会了使用腿部按摩仪，今日学会了使用红灯仪和雾化器，然后就是“抢机联盟”行动，这让家属们在紧张的医院氛围中找到了一丝乐趣，为彼此的机智和团结而骄傲。
大医院的服务很好，医疗资源也丰富。护士站的大屏下有个柜子，里面有消杀过的病号服，病人及家属可无限次自取；医院的被褥也是消杀过的并真空包装好；走廊尽头有各类康复和护理仪器；食堂的餐饮是送到病房的，分病人餐和家属餐，营养均衡，价格低廉；清洁阿姨的推车上有各种抹布，分类擦洗，让人备觉放心……从先进的医疗设备到贴心的服务细节，处处体现以人为本的关怀理念，让人不禁感叹科技的日新月异以及祖国的繁荣昌盛。
每天晚上19:00左右，病房差不多就熄灯休息了，大家很自觉把手机静音，不一会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第二天5:00开始窸窸窣窣起床，6:00基本都起了。今天才发现 20 床的家属，每天早上 5:00 起床静坐冥想1个小时，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与内心深处的力量对话。在这宁静的时刻，他或许在为亲人祈祷，或许在寻找内心的平静。这份坚持令人动容，也让病房多了一抹别样的色彩。

（7）

护士的工作，忙碌而细碎。作为旁观者，虽只是管中窥豹，却也能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忙碌。她们协助医生，为病人及其家属提供咨询、辅导，打针、挂瓶、测体温、量血压血糖、发放药品、采集血样尿样……她们穿梭于病房之间，用温柔与专业化解患者的痛苦与不安，在忙碌中绽放着最美的光彩。
母亲病房的管床护士是由5个人组成：年纪稍大的是主管护士，还有两位走路雷厉风行经验丰富的女护士，一位慢慢悠悠说话清风明月的男护士，还有一位总低着头的实习护士。平时他们都是各自忙碌，每天中午和傍晚，他们会同时来查房，这样的长身白衣的组合很养眼，如同一朵朵盛开的莲花，有着江南姑娘（小伙子）的温婉灵秀（斯文儒雅），忙碌的工作磨砺出他们温和细致的独特魅力。
每天清晨，医生巡房前，她们会认真整理内务，那严苛的程度，仿佛一位追求完美的艺术家。病房被整理得一尘不染，为患者营造出一个舒适的康复环境，他们还会在病房门口和卫生间门口挂上可爱的励志牌和提示语，让人备觉轻松愉快。
护士们大多时候是温柔的，她们用微笑和关怀为患者带来温暖与希望。然而，当病人不遵照医嘱时，她们也会变得“凶悍”起来，这“凶悍”并非真正的凶狠，而是出于对患者的负责，是为了防止术后并发症等不必要的麻烦，让患者尽可能减轻痛苦。她们的“凶悍”依旧带着江南韵味，似杭州西湖边乍起的微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话语虽急切，却如吴侬软语般有着别样的柔情。这份用温柔与“凶悍”交织的爱，是对生命的珍视，如江南烟雨，细腻而执着地守护着每一个脆弱的生命。
在此，向始终在一线辛苦付出、尽职尽责的“南丁格尔”们致敬，她们是生命的守护者，是希望的灯塔。

（8）

一直很喜欢一句话：“爱自己，是终身浪漫的开始。”在医院陪护的这段时光里，这句话如同一朵悄然绽放的花，在心中散发着别样的芬芳。医院之中，人们的脸上或写满痛苦，或盈满无奈，这一幕幕景象如同无声的警钟，敲响在我的心间，让我真切地明白，唯有先学会爱自己，方能更好地去爱身边之人。
陪护母亲时，我寸步不离地守在母亲身旁，如同守护着一盏摇曳的灯火。终于，那令人欣喜的时刻来临。母亲可以喝水了，那一小口水，仿佛是生命的甘泉，滋润着她干涸的身躯。接着，米汤也能入口，那淡淡的清香，是生活最质朴的味道。看着母亲一点一点地恢复，我的心中涌起无尽的感动。
尿管拔掉的那一刻，仿佛是一种解脱，一种生命逐渐回归正轨的象征。母亲试着下地走动，脚步虽有些蹒跚，但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那是对生命的执着与渴望。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的暖阳，驱散了我心中的阴霾。
母亲只是个最轻微的肿瘤手术，可在浙江省肿瘤医院的这段日子，看着众生万象，我深刻地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与顽强。生命，有时就像一朵娇嫩的花朵，需要我们用心呵护；有时又像一棵坚韧的大树，在风雨中屹立不倒。这些日子让我明白，健康是如此珍贵，我们常常在忙碌的生活中忽略了它的存在，直到疾病来袭，才懂得珍惜。
在生命的漫长旅程中，我们常常陷入无尽的追逐。你是否还在不断地在功名利禄的漩涡中挣扎，而忘记了停下匆匆的脚步，去关注自己以及身边亲人的健康呢？你是否总是以为时间还很多，未来还很长，仿佛一切都可以等待？然而，却不知道生命的变数随时可能降临，它不会提前打招呼，不会给我们准备的时间。
再看看如今的中学生们，在繁重的学业压力下，在激烈的内卷之中，每日埋首于书本与习题，为了成绩和未来而拼搏。他们忘记了适当的休息或者根本没办法休息，在这场看似永无止境的竞争中，他们常常忽略了身体发出的疲惫信号。家长们是否想过，健康才是一切的基础，没有了健康，再高的分数、再好的前程又有何意义呢？生命是如此脆弱而宝贵，我们都应停下盲目的追逐，珍惜当下，呵护健康。
爱自己，是终身浪漫的开始。

（9）

江南九月的清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温暖而宁静。
明天，我准备离开浙江，让哥哥来换班陪护。虽有不舍，但我知道，母亲会在哥嫂的陪伴下越来越好。这次的杭州行，不仅是一次普通的观光旅游，更多了一次是对江南风物的深刻体察，得到更多的是对生命的敬畏和思考。
江南的风依旧轻柔，阳光依旧温暖。我相信，母亲一定会完全康复，我们的生活也会如同这美好的九月天，充满希望和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