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潜行 第二十七章 绑架
当我们回去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空依然湿漉漉的,一阵冷风把空气吹得仿佛就要凝结,让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因为怕有人在我们的住处和店里设套儿,为安全起见,黑头在离小高家电维修行不远处的一家快捷酒店开了间房,先暗中观察下情况再作打算。原本这家酒店是不允许三人开一间标准间的,不过碍于黑头做警察时曾对他们多有照顾,隔着这层面子,前台便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给我们开了一个位于3楼的房间。不知黑头是不是特地跟前台作了交代,我们这间房的位置正对着东三街,从酒店的窗户看出去,小高家电维修行周边环境尽收眼底,连道路尽头的行人车辆也都一览无余。
李建军一进屋就以一个大字型的姿势仰面瘫倒在床上,黑头去洗手间简单处理了伤口,斜靠在沙发上对着电视不停换台。我拿起电视柜上的矿泉水大口大口喝了半瓶,顺势半躺在另一张靠窗的沙发上,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瞬间袭满全身,那些原本没有感觉到的酸痛也开始慢慢啃噬我的身体。李建军闭着眼睛眯了一阵,忽然弹起来,跑到我面前把手一摊,一副不容商量的口气说:“把店里钥匙给我。”
嫌我动作不够麻利, 还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快点。”
我刚把钥匙掏出口袋,还没来得及递到他手上,他一把夺了过去。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你干嘛去?”
李建军迳自出门去了,没有理会黑头的问题。当然,黑头也只是随口一问,虽然没得到回应,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窗户被雨点敲打地噼啪作响,雨又下起来了。房间里剩下了我和黑头二人。我像一滩烂泥一样堆在沙发上,歪头看着窗外,把“皮夹克”的话反复咀嚼了几遍,始终不得要领。酒店温暖的空气很快包围了我的周身,让我的大脑变得有些迷糊,我感到自己的头脑正在变得迟钝,浓重的睡意从双眼蔓延到了全身。
黑头烧了壶热水,倒了一杯捧在手上,走过来也递给我一杯。我定了定神,透过玻璃, 我看到李建军正在探头探脑地往店里走。他在路口的灯杆边停了停脚步,四下瞟了瞟,快走几步过了街道,走到店门口,又左右望了望,蹲下身子去开卷闸门。
一口热水下肚,我瞬间感到全身涌满了暖意,一身的疲惫和酸痛顿时减轻了许多。
黑头双眼盯着窗外,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没有跟我们搅在一起,你也不会碰上这些破事。”
他张了张嘴,似乎后面还有话要说,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又呷了一口热水。我知道他是想跟我道个歉,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突然来这么一句,倒让我有点无所适从。他说的没错,在碰到黑头和李建军之前,虽然我的日子也过得凄凄惨惨,但好歹不至于性命堪忧。自从搭上他们,生活便再也没有走上过正常的轨道。我也时常在心里问自己,后悔吗?或许有一点吧。但是,也正因为遇到他们,我的内心深处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燃起一把悸动的火苗。这种悸动,不是对某一件事情的短暂的热情和执着,也不是某一时刻的兴奋和自信,而是一股长久的支撑我整个人大步向前的坚韧的力量,这股力量正在膨胀,随时可能会燃烧成为一把熊熊烈火。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因为认识了你们,我的生活变得有趣多了。”
黑头一怔,看了看我,似乎一时没抓准“有趣”这个评价算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他抿了抿嘴,又举起杯子呷了一口,远远看着李建军那一番操作完毕,微微皱了皱眉,转身回到床边,和衣躺下,闭上了眼睛。
黑头对我的这个回答没有作任何回应,既不问我现在的生活变得怎样有趣,也不问我原来的生活是怎样的无趣。或许,他经历了太多在我看来有趣的事,已经很难刺激到他的神经。在我看来有趣的事,在他那里已经没什么趣味了。在经历了太多的苦痛与折磨之后,以“有趣”这二字来评价,实在太平淡太贫瘠了。
房间里响起一阵短促的鼾声,黑头已经睡着了。他并不是一个肯轻易向别人倾诉内心想法的人,认识那么久,我们的对话一直停留在有事说事的层面,敞开心扉谈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或许,他已经习惯了把心事放在心里,而我们也习惯了与他这样的相处之道。房间的空气暖烘烘的,除了黑头的鼾声再没有其他声响,而这忽大忽小的呼噜声让房间显得愈加安静。我的眼皮发沉,也不知在什么时候陷入无休无止的梦境。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像金属的碰撞,清脆而遥远,昏昏沉沉中我隐隐听到钥匙插进钥匙孔转动了两圈。我知道那一定是李建军回来了。这家伙虽然看上去不靠谱,说话做事却总能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随他折腾去吧。
睡梦中,我的生意越做越大,在北五街、西二街各开了一家分店,整日忙个不停。一个网吧老板找上门来,他的五十多台电脑同时出现了故障,损失惨重,请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帮他解决这个难题。这么大一单买卖,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碰到的,我没日没夜地忙碌起来。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去了。
就在网吧老板要把一沓鲜红的百元大钞递到我手上的瞬间,我的脸上忽然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我一激灵,一道刺眼的光直射过来,让我睁不开眼睛。我正想伸手遮一遮,才发现手脚不知在什么时候被绳子缚住了。
我心中一惊,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处境。现在,我双手缚在背后,一条麻绳从脖子穿过,在胸前画了一个叉绕到身后,在脚踝上缠了几圈,又从双手之间穿过,在手腕处打了个结。这个结打得很巧妙,先是结位置在手腕上,却又在手指无法够到的地方,再者就是绳结的样式十分奇特,越是挣扎它缠得越紧。这种捆绑方式,让你整个身体如同一张拉满的弓,不能坐起来,也无法平躺下,只能以一种极其难受的姿势侧躺在地上。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嘴上叼着烟凑上前来,在我脸上拍了两下,跳到床上,用一只手拖着头,手肘撑在床上,嘲讽似的看着我。
“他妈的,”他吸了吸鼻子,一口浓痰径直吐在地摊上,骂道,“心还真大,这种时候还能睡得着。”
我再次观察了一番房间的形势。现在房里一共有五个人,我和黑头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剩下的三个人就是绑了我们的家伙,不知什么时候闯进来的。我仔细看了看这几张面孔,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什么时候见过。那个大胡子歪着身子在床上抽烟,另外二人斜靠在沙发上,一个扎着马尾,瘦长的脸上胡子拉碴,手上拿着一个苹果,正在用一把长匕首在削着果皮,另一个神情憔悴,身体枯瘦的像一根树枝,脸上皱纹深陷,看长相似乎有把年纪了。他慵懒地斜靠在沙发上,眼睛似闭未闭,像一只打盹的猫。
李建军不在房里。我想,我之前迷迷糊糊之中听到的开门声,一定是这帮人潜入房间的动静,而那时我却大意地以为是李建军回来了。我有点懊悔,因为我早该意识到,李建军开门不可能这么轻手轻脚,他根本就不是那种会顾忌别人感受的人。
“三儿,他们那边有信儿了没?”扎马尾的那人用匕首切了一片苹果,塞进嘴里。
“我看看。”躺在床上的那人抬了抬屁股,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了一会儿,眼睛直直盯着手机屏幕说,“还没来信儿,会不会是信号有问题。”
那个树枝一样的男人听到他们的对话,眼神闪过一丝光亮,似乎唤醒了他的精神,插嘴道:“大哥,跟他们打交道可得小心。这些人心黑得很。”
原来这个扎马尾的家伙是他们的大哥。这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我总感觉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听这话的意思,他们也是替人办事,而且是提了条件的,不过进展似乎并不怎么如意。
“你闭嘴吧。我平时怎么跟你们说的,干事业就得胆子大一点。像你这样畏首畏尾,一辈子也别想出人头地。”扎马尾的“大哥”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苹果,嚼了两口,对三儿说,“别管那边了,赶快把这事结了吧”。
“他们给的照片是三个人,可这里只有两个。还有一个不知道在哪呢,怎么结呀?”树枝一样的男人瞥了瞥我和黑头,他说话的口气已经告诉了所有人,他对抓到李建军没有信心。
“瞧你这点出息。”三儿伸手一弹,手里的烟蒂向树枝一样的男人胸前飞去。烟蒂带着橘红色的星火,在空中划过一条短暂的弧线,落在他的手背上,激起一片火星。他立刻像蚂蚱一样,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他们在前台登记入住的名字是李建军,这两个人我刚才翻过身了,都不叫这个名字。这就说明现在在外面的那个就是李建军。我估计他就在附近,兴许就是去超市买点烟酒零食,过会儿肯定得回来。”三儿伸了伸臂膀,双手交叉枕在头下,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躺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们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等会儿把灯关了,你守在洗手间里,我和大哥躲在墙后面,只要他一从洗手间旁边走过去,你就从他后面快速关上房门,我们从前面,你从后面,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团破布塞到我的嘴里,外面封上胶带。他怕封的不够严实,一直把胶带围着我的脑袋缠了两圈,确认我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才又去封黑头的口。
“这叫关门打狗。”扎马尾的“大哥”把苹果核随手扔进垃圾桶,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匕首,折起来放入口袋。
“对对对,应该叫关门打狗。”树枝一样的男人连忙附和,脸上泛起安心的笑意。
他笑了,“大哥”也跟着笑了,三儿只好也笑了。房间里回荡着他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