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夜雨十年灯（上）
本文作者：清浅
本以为那年清荷夜雨是缘分之始，却不曾想到荷花的香气从幼时便飘进心头了。你可知我为何偏爱荷花~
楔子
“王爷，后日就是江灯节了，咱们今年放什么灯？”
“荷花灯”莫以鸣望着江面出神，脱口而出。
“可是，咱们已经放了十年的荷花灯了，要不然今年换一种吧，像牡丹灯啦，凤凰灯啦，又大又漂亮，不如……”
“今年依旧放荷花灯。” 莫以鸣打断了莲子，语气并不严厉，却让人难以拒绝。
“是……我这就去办”莲子紧张的搓搓小手，默默退下。
已经是第十年了吗？
莫以鸣眼眸微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江边的明月皎洁如同当年。
壹
大军压城，一切都是计划好了的。
一方是英勇剽悍的蒙古大军，一方是威震四方的莫家军。这场战争注定充斥鲜血与英灵。
莫以鸣辞别父亲，乘着战乱逃了出去。两军交战，没人知道这个满脸乌黑的少年竟是莫将军之子。
那一夜，战鼓擂声响天彻地，遍地都是倒下的士兵与战旗。
莫以鸣是闻莲花香气醒来的，微风吹到他脸上，清清凉凉的。
“我到天上了吗？”
“天上？什么天上？这是水上，是我的地盘。”
莫以鸣闻声转醒，看到旁边坐着一个约莫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手捧莲蓬，容貌清秀可人，双眸顾盼有神，头发丝丝缕缕地散落到背上，嘴里似乎还嚼着什么东西。
“你一直看着我干嘛呀？是不是想吃我的莲子？”小姑娘猛地站起身来，宝贝似的护住手里的小莲蓬，生怕被抢走，衣裙上的水珠散落一地。
莫以鸣的脸上被淋了许多水珠，这下可真的清醒了。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小船上，四周是一个荷花荡，身上……身上盖着一个巨大的荷叶。
莫以鸣想爬起身来，可他只要稍微一动，双腿就疼痛不已。锋利的石头好像划破了左肩的旧伤，痛苦难当。想当初他莫以鸣年逾舞勺便随父出征，兵法骑射毫不逊于当年的父亲，小小年纪就立了不少战功，名震军中，现在竟然想起个身都这般困难。想到这里，莫以鸣心里不免一阵苦楚，看着旁边的姑娘还这么小，纠结着要不要求救。
“你…你能不能帮我一下啊？”
“哦，好，你等一下。”
小姑娘将莲蓬上剩下的莲子一一剥下，一把塞到了嘴里，疯狂的嚼了起来。
“等…等我吃完，就帮你。”
莫以鸣看着她鼓起来一动一动的腮帮子，又好气又好笑，她还真以为他会抢她的莲子啊。不过，比起昨晚的杀戮与逃亡，现在的处境是如此的轻松愉快。
“好啦，我吃完啦。”小姑娘摸摸自己的嘴角，又摸了摸裙摆，然后转身抱了几大片荷叶，稍加折叠，放在了莫以鸣腿下。
“好啦，我开始扶你啊。”
她递给莫以鸣一只手，另一只手则放在他的背上，用力将他扶起。
莫以鸣这才更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脸，比刚才好像又好看了几分，粉扑扑的小脸上，眼眸如星光般闪烁，嘴角上还沾着些许莲子屑。像莲蓬，不，像荷花，不，还更美。
“我叫江清荷，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莫以鸣。”
“莫以鸣,莫以鸣…好听。”
江清荷念叨着莫以鸣的名字，嘴角浮笑。
“你知道吗？你昨天晚上一个人躺在江边的石头旁，要不是这里周围长满了荷叶，你就会被那些长胡子，圆帽子的人抓走呢。”
长胡子，圆帽子，清荷说的一定是蒙古士兵。
“都是我用荷叶将你盖上，你才能活命。”清荷得意洋洋的说道。
“对了，你为什么会在那儿，你一个人，要去哪？”
“我…我是从临安城逃出来的，我…我要见皇上。”
“见皇上？”
“对。”
叁
小船继续漂在江面上，只是周围的荷花开始变得稀少了，看来小船已经划到江心了。
莫以鸣将昨晚蒙古大军如何偷袭临安城，他如何在父亲的帮助下从蒙古军眼皮子底下逃出来，如何一个人跑到江边，如何被石头绊倒都告诉了江清荷，除了父亲塞给他一封信让他交给皇上这件事之外。
“哼！长胡子，圆帽子的人真可恨，总有一天，他们一定会被赶出中原。”江清荷愤愤地说道。
“那你为什么要见皇上啊？”
“我…我当然是要将此事告知皇上，让他派兵来救啊。”
“嗯，好，我带你去见皇上，莫家军的生死就靠你啦。”江清荷说着塞了一颗莲子到莫以鸣嘴里。
小船继续摇着，莲子的清苦在嘴里荡开。
“你带我去？”
“对啊，我带你去。”
“你认识皇上？”
“当然认识啊。”
莫以鸣猛然想起，清荷姓江，江州城的江。
江州城太守的夫人是先皇的亲妹妹，育有一女，江清荷。
先皇将这座美丽的小城赐给了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做嫁妆。临安与江州仅一江之隔，且距蒙古较近，是江州的天然屏障。一是因为临安城地势险要是军事要地，再者也为了保护江州城的妹妹一家安全,先皇便派了朝廷第一铁军——莫家军守卫在临安。莫以鸣的父亲已经守了临安许多年了。
这样算来，清荷竟是当今皇上的表妹。莫家军多年守护的便是清荷一家。
莫以鸣望着身旁的姑娘，想想自己这些年来上战场身上留下的疤，心中莫名一阵酸楚，可转而竟有一丝甜。
“等你跟我到了家，我就去告诉爹爹你是莫将军的儿子，然后让他带我们俩到皇帝哥哥那里去。”江清荷念念有词，手里的莲蓬又被剥完一个。
莫以鸣并未搭话，只是，他突然希望这条江可以长一点。
江清荷和莫以鸣并排而坐，望着月光，吃着莲子，还时不时将脚伸入江水中划上一划。
“你看，那边好像有花灯。”清荷指着远方惊道。
“花灯？哦，对啦！今天是江灯节啊。”
“什么？是今天吗？”
“对啊，七月十八，是今天。”
远处的花灯越来越多，各种样式，五彩缤纷，不一会江面就被照得像是白天一样了。
江清荷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将头轻抵在手上。
“你在干嘛？”
“许愿啊。”
“许愿？为什么要许愿？”
“我娘说，过生辰的时候对着花灯许愿，愿望就会实现的。”
“今天是你的生辰？”
“对啊。”
“江灯节？”
“对啊。”
……
莫以鸣突然想到，江灯节大概也确实是他儿时记事时才兴起的节日。
整个临安江州一带，百姓七月十八放江灯祈福，原来是为了这个小姑娘过生辰。
莫以鸣望着身旁专心许愿的姑娘,心下突觉一暖。
“我听说，要对着自己做的花灯许愿才管用。”
江清荷抬起头来“真的吗？要自己做？”随即四处望了望，却找不到一点适合做花灯的材料。
莫以鸣取了几个清荷吃罢的莲蓬，又折了几根放在船上的荷叶杆。“用这个好了。”说着便开始用随身的小刀削莲蓬。
江清荷凑到莫以鸣身旁，盯着他手中不停旋转的小刀，笑出了声。
“以鸣哥哥，你好厉害，还会做花灯。”
江以鸣听到清荷喊她“以鸣哥哥”，心里十分开心，脸上还有些微微发烫，手下的动作更快了些。
“你喜欢什么灯？”
“什么灯都喜欢。”
“清荷、荷叶、莲子、莲蓬，就叫荷花灯吧。”
“荷花灯，好听，好听，就叫荷花灯，就叫荷花灯。”
清荷开心地鼓起掌来，悠扬的笑声停留在花灯上，传扬在江面上。
清荷望着眼前精致小巧的花灯，闭目垂首，许了一个愿。莫以鸣突然特别想知道身旁的女孩到底许了什么愿望。
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江面的纸花灯大多被打湿了。只有莫以鸣做的那盏荷花灯正正地漂在水面上，缓缓地前行，像是有自己的使命。
船上只有下一个大斗笠了，是清荷平日里戴的。船夫将它找了出来，递给清荷。
“来，以鸣哥哥，我们一起。”清荷将斗笠举过头顶，放在自己和莫以鸣头上，莫以鸣楞了一下，还是用一只手接过，两人便这样紧紧挨在了一起。
莫以鸣轻轻转头，耳侧划过清荷的几缕秀发，清凉的雨水顺着脸颊缓缓滴落，鼻尖则差点碰到了清荷的脸。他望着她灵动的表情笑笑闹闹，看着她布满星光的眼睛说着笑话，甚至连她呼吸声都浅浅地萦绕在耳畔。他从小在军营长大，论行军打仗莫以鸣自是少年英雄，可论与小姑娘在雨天同船而乘，还顶着一个斗笠，却真的是人生第一次啊。
雨水时而打到脸上，那丝清凉的感觉让莫以鸣感受到了他的脸在微微发烫。感谢这场雨和这个夜晚，感谢这个最后的大斗笠，感谢清荷的注意力都在荷花灯和雨夜上，没有看到他变红了的脸。
刚经历战争与鲜血的少年望着身旁这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心里是久违的愉悦。
身旁的姑娘呢，她的小脸好像也是粉扑扑的，现在在偷笑呢。
“你刚才许了什么愿望啊？”
“不告诉你，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陆
江父是一个十足的女儿控，看到自己贪玩失踪好几天的宝贝女儿回来，他恨不得烧上几百柱香，再摆上几天酒席宴请宾客聊表喜悦之情。但看到宝贝女儿身后还跟着一个长她几岁的俊秀青年，心里又很不是滋味。
“爹爹，这是以鸣哥哥。”江清荷一只手拭去自己脸上雨水，另一只手拉着莫以鸣的衣角蹦蹦跳跳的走到江父身旁。
或许是注意到了江父不太友好的眼神，莫以鸣赶忙双手抱拳“以鸣见过江大人。”
“清荷啊，这几天你跑到哪里去了，让为父好找。”江父只斜睨了他一眼，并未搭腔，反而握住宝贝女儿的手，关怀的问道。
“哎呀，爹爹，我只是去临安玩了几天嘛。”
“临安！你可知蒙古大军现在正在攻袭临安，两军交战，形势何等危机，况且皇上过几日就要召你入宫了，你不在家待着，只知道胡闹。”江父话说得严厉，语气却是十分心疼。
一旁得莫以鸣听到清荷过几日要入宫，心下不知是悲是喜。
“爹爹，清荷知道错啦。对啦，以鸣哥哥是莫将军得儿子，他有事见皇上，我们带他一起入宫吧。”
江父转过身来，打量着女儿身旁的少年，眼眸微缩。
“你是莫奕的儿子。”
“是。”
“将来要接管莫家军？”
“啊？”
江父没再说话，只是一直盯着莫以鸣。良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便带他同去。”
偏殿之中，待江父三人行过大礼，众奴仆宫女皆退去之后。这个拥有天下的少年分明唤道：“清荷妹妹。”
莫以鸣嘴唇抿了一下，心中苦涩的感觉让他吃惊。只是江父却对此情此景甚为满意，不住点头微笑。
“皇帝哥哥，清荷可算见到你了。”
皇帝微微一笑，正要扶江清荷起来，可清荷却转向一边拉了莫以鸣一把，嘴里还念叨着“这是以鸣哥哥，莫将军的儿子，他有事情要和皇帝哥哥说。”
小皇帝看着青梅竹马的清荷妹妹竟这么关心另一个少年，心中不甚愉快。
“莫将军之子，你找朕何事？”
“皇上，莫家军受蒙古军偷袭，被困临安，这是他让我交给您的信。”
皇帝接过信件，细读了两遍，放入了一旁的油灯里。
“传朕旨意，将军莫奕，战功卓著，英勇顽强，因受敌军偷袭，殒身临安，封其子莫以鸣接管莫家军，钦此。”
言辞简练，语气平缓，像是在传晚膳一般。
“什么？！可我父亲还并未战死啊，皇上怎能不派兵营救，直接就宣布他……？”莫以鸣听着旨意一字一字地传出来，心中悲痛不已，一时间忘记了君臣礼数。
江清荷听罢，心里也是一阵悲伤，“莫将军他，殒身了吗…”
江父依旧立在一旁，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只有那一瞬。他见莫以鸣只顾悲痛，迟不接旨连忙上前说道：“莫以鸣，圣意如山，不可违抗，你还不快接旨。”
莫以鸣只痴痴地望着那盏油灯，那晚的景象在眼前划过。当时父亲将信塞到自己手里的时候，脸上确实满是不舍。蒙古军来势凶猛，但父亲却并未下令调动太多军队，父亲平日兵法娴熟，智谋超凡，怎会中了蒙古军的计……
“莫以鸣遵旨。”话音刚落，身上仿佛就有了千斤重担。
公众号：季若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