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人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动手能力还行,从来没有当过干部。小时候在学校里连一个小组长也没被选上过。中学毕业以后,我被分配到煤球店工作。店里就三个人,一个店长,两个店员。店长是一个老头,几年以后,他退休了,大家都说我可以当店长,我也以为自己年纪轻读过一点书,这会大概会让我当店长了,实现我当小干部的梦想。结果上级还是让另外一位年长的女店员当了店长,我想了好久也没想通。
后来企业变迁,我被转入了煤气公司工作。前十几年做抄表员,后十几年做维修员。虽然我努力工作,也因手艺出众当过先进员工,但做来做去还是那个“员”。虽然经过了工作的历练,我各方面的能力有了提高,但是,年纪大了,哪有职务提升的机会啊。老婆说我这个人没本事没出息,连个组长也没当过。但我也理直气壮,我一没下岗二没工资打折,能平平安安干到退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转机发生在我退休以后不久。那天居委会陈主任敲了我家里的门。“李师傅啊,听说你退休了,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我说:“陈主任客气了,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我想让你当楼组长”。见我有一点犹豫,陈主任继续说:“做楼组长其实没有什么大事,也就是给居民填填表,发发资料,有什么情况与居委会及时沟通,帮助居民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就算是为大家做好事吧”。陈主任见我有点心动,进一步说:“虽然没什么大事,毕竟楼主长也是一个小区干部,我们首先要自己以身作则,争当一个模范居民,为建设美好家园做出贡献”。我说让我考虑考虑。陈主任说:“还考虑什么啊。你刚退休年纪轻身体好,就算帮帮我们吧,就这么定了”。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五味杂陈。想不到退休以后吃香了,轻松当上了楼组长,50年来当组长愿望一朝圆梦。老婆笑话我,楼组长么最多算是个业余编外干部,你别太当一回事。其实老婆有所不知,这个楼组长不好当。果然,没几天后,考验接踵而至。
疫情防控突然形势严峻,我们小区实行风控管理。我整天带着口罩穿着大蓝服,从早忙到晚。陈主任及时给了我一份楼里全部居民通信录,我建立了楼栋W居民微信群。我们这栋楼有26户人家,实际有23户56人居住,七成以上是年轻人。
302室正在装修,五个装修工人被迫留了下来,房间里缺这缺那使身强力壮的大小伙一筹莫展。我对他们说,住在小区就是一家人,有问题大家一起解决。我把他们的困难微信一发,问题很快解决了。这些装修工人懂得感恩,小区发放生活物资,他们积极帮我搬运送到各家各户,其中二位还成为了得力的志愿者。
做楼组长工作最难的事情就是做核酸检测,每当大筛,年轻的志愿者们倾巢出动。各个楼道依次进行。不漏一户不落一人,我站在楼道下点名,每次都有个别人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做核酸检测,我的工作就是必须落实每人检测。还有人虽然配合,但是眼神告诉我有些不满,可能嫌我太认真。
802室是一对小夫妻,男的姓韩是警察,女的姓魏是医生,而且是一名急诊科的医生,他们有通行证,大部分时间不在家。他们非常有爱心,主动要求将他们家的生活物品发给302室。
602,802室等七户人家都有在校学生,他们每天要上网课,他们工作学习和疫情检测要两不误。
701室是一个老师,在重点高中教毕业班数学。整天要上网课,课后还要对学生进行视频辅导,工作非常辛苦。她的核酸检测老是落下,她是重点户。有一次她笑着对我说:“你是见过最认真的楼组长”。我也真不知道她表扬我还是批评我。
801室林老师,是大学退休教授,腿脚有病。老伴过世多年。一个儿子在国外,一个女儿在外地。林教授每天请三小时钟点工,不巧钟点工阿姨也临时被风控在她家。钟点工阿姨姓汤,性格开朗,体态丰满。她找到我就哭诉:“楼组长,我家里有大有小这可咋办啊”!我对她说:“大妹子,家里的困难找当地居委会。我能帮助你的是眼前你的事”。林教授生活尚能自理,她也用不着24小时照料。正巧601室的老苏因为老伴被风控在儿子家,生活临时遇到了困难,经过我的牵线搭桥,汤阿姨帮老苏工作三小时,为林教授工作三小时并借宿林教授家,大家互相体谅共度难关。
可是没几天汤阿姨又来事了:“楼组长,我家里有急事我能不能出去啊!我就借住在对面的小区,老公癫痫病又犯了,我得赶去给她找药”。我对她说:“你能否出去要找陈主任开出门证”。过了不一会儿汤阿姨垂头丧气的又来找我:“楼组长,陈主任说要请示上级,他还说你老公有毛病应该找当地居委会。我家里两个小孩怎么去找居委会啊?癫痫病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是如果处理的不好,我老公也会没命的啊”!这可咋办啊,一个妇道人家,关键时刻就只会掉眼泪。我这个人还是软心肠,我随手给了她一件蓝褂,对她说:“你这个大妹子自己动动脑筋啊,你说门口的两个师傅都是老乡你咋不想想办法呢”。果然第二天汤阿姨又来跟我说,她出去把事情解决了。我很诧异:“那你又什么又回来了呢”?“哎呀,这个老苏啊让人放不下心,他不会洗衣不会做饭不会打扫卫生,总得有人照顾啊”。我心想大妹子帮老苏工作了没几天就有点放不下心,说明老苏这个东家还是蛮可以的。我说:“回来就回来吧,你还是按照原来的安排帮他们做钟点工吧”!
可是第二天汤阿姨又来找我,说林教授不干了。我说:“发生了什么事”?汤阿姨说:“我回了家她生气了”。我刚进林教授家的门,林教授就一本正经地问我:“汤阿姨回家里去过了你知道吗”?我说:“听说了”。“她出小区的门就意味着他感染病毒的风险陡然增加了是不是”?我一时无语。林教授继续说:“楼组长,那我怎么办”?我心想这事麻烦了,要是林教授认真起来这个汤阿姨只能住到老苏家去了。但是如果真住在老苏家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呢。我顿时感到心烦意乱忐忑不安,我想一定要让汤阿姨继续留宿在林教授家,只有这样才不会出显无法收拾的麻烦事。在我苦口婆心劝导下,林教授终于同意汤阿姨按原来的安排继续留宿和工作。但是汤阿姨必须在家里也要全天候戴口罩,与林教授保持距离,三次核酸检测阴性才可以在家摘下口罩。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以为麻烦解除了。谁知道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呢。
两天以后,陈主任来找我:“李师傅,你知道汤阿姨擅自出小区门了吗”?“我听说了”。“是你给了她蓝褂是吗”?我支支吾吾无以应对。“你知道她出去为什么不向居委会报告”?我说:“这是她应该向居委会报告的啊”。“那我问你,你是不是楼组长?这是不是你当楼组长的职责?如果她“阳”了,我们将面临什么后果”?我有点紧张,语无伦次地说道:“我真希望居委会尽快物色一名楼组长吧”。“李师傅啊,这不是换一个楼组长的问题,这可能是一个天大的法律问题啊”!哄的一下,我感觉我的血压开始直线上升。我知道如果疫情由此传播,这下就摊上大事了,我计划好的退休生活可能就要泡汤啦。
我回家想了一宿,终于想明白一个道理,如果当初不答应当楼组长就不会有事,根源是要当小干部的执念作祟,真是得不偿失啊。怎么办?我思来想去,决定还是面对现实。汤阿姨的事只能听天由命,停下来休息一下才是上策。第二天早上我打算晚一点起床。但是,一大早我手机铃声响个不停,微信通知一个接着一个,还没等我洗漱完毕下面已经有人对讲机喊话了。我的天哪,楼组长的工作像是飞驰的高铁,停不下来啊!上山容易下山难,真是身不由己啊!
502室的小张是一个高级科研人员,在一家大型企业工作。他当志愿者跟他搞科研一样认真负责,一丝不苟。只要进行核酸检测,他总是忙前忙后,把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平时还要居家办公搞科研,真的非常辛苦。他听说我的事,鼓励我要挺住:“你这个楼组长我们信得过”。哪知道一周以后他差一点没挺住。
那天我在通知核酸检测时突然听到有人喊小张昏过去了,那声音有点声嘶力竭,我感到大事不妙。待我赶到现场只见小张躺在地上,其他人围在旁边束手无策,小张的太太在一旁哭喊着。我弯下身子看到小张大汗淋漓呼吸困难,判断小张心脏有问题。我一边通知他们赶快打120电话,一边和两个志愿者对小张进行心肺复苏。这时有人说现在是特殊时期,120救护车可能还是比较迟的。我马上跟魏医生联系,她答应我在急诊室门口等我们,要求我们尽快把他躺平送到医院,并且再三嘱咐我说,在送到医院以前千万不要放弃心肺复苏。这时忙碌的陈主任叫来一辆箱式货车,我让志愿者把小张抬上汽车,我和两位志愿者轮流不停为小张做心肺复苏。我严厉地要求小张的妻子不要哭哭啼啼,一起帮助做人工呼吸。车子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医院急诊室。魏医生马上组织对小张进行了抢救。一个多小时后,魏医生走出抢救室对我们说:“终于救回来了,多亏你们一路上没有放弃心肺复苏”。老天爷保佑!小张大难不死。我一下子不由自主瘫坐在医院走廊边的椅子上,内心如释重负。
在救助小张的过程中,大家终于对我这个楼组长刮目相看。陈主任开玩笑说:“李师傅过去大概在大企业做过领导,经过风雨见过世面,危难之际镇定自若指挥得当,是一个有水平的干部”。我哭笑不得,这辈子第一次神使鬼差当了楼组长,还差一点摊上大事。短短的几十天里我和大家一起经历生死劫难考验,深切地感受到当个楼组长的艰辛和不易,真是三生有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