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三年前我的女儿出生后,母亲便随着来到了县城里帮我照看孩子。楼房里便捷舒适的生活环境并没有让母亲产生优于农村的幸福感,而是依旧留恋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农村,用母亲的话说就是老家的生活更有人情味。
一到周末,母亲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回老家那五间砖瓦房里住上两天,一是为了给独自在家的父亲整理一番一周的凌乱。再就是看望已年过六旬姥姥,姥姥身体虽然硬朗,又有舅舅照料,但是作为女儿依然不放心,母亲隔着不久就惦记着去看看,哪怕是说说话,做顿饭。然而往返老家的公交车辆并不方便。50公里的路程,却因没有直达的车把几个小时的时间浪费在倒换车上。我只要不忙的时候就负责接送母亲。
开车从县城到我老家需要走20多公里的黄河大坝。虽说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但我总是都会开的很慢,我喜欢开着车,听着音乐欣赏大坝两侧沿途的风景。望着熟悉的环境,有时思绪会被带回从前。
记得我小时候在柳树荫下,嘴里含着冰棍,听着坐在摇椅上手拿蒲扇的老人们提起黄河大坝修筑时的艰辛。五十年代的沿黄百姓饱受洪灾的煎熬,无奈的人们迫于生存纷纷叩石垦壤,一锨一镢扩修成了现在的黄河堤坝。老人像是讲给我们听,又仿佛道给自己听,那一代的苦只有那一代人知道。
我们所在的这个小村子紧靠着黄河岸旁,灌溉庄稼用的黄河水,洗衣做饭也是用的黄河水。对于听着黄河水流声长大的我来说,对黄河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不管在何地看到黄河,都感觉离家很近了。村落离黄河不过一华里,两者之间相隔着守护者一代代人的黄河堤坝。
九十年代初的我还是一个未上学的孩子,印象中那个时候每家每户的院子里都杵着一根杆子,杆子的顶上都挂着电视机接收信号的铝制架子,每当信号不佳时就跑出屋外转动杆子。那时候的频道没有现在这么多,也不记得是否有儿童节目,反正我们那会不喜欢宅在家看电视,院子外的广袤天地才是我们的乐园。
每年到了夏天,我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去黄河边的浅滩游泳,去之前挨门挨户的叫自己的小伙伴,无视父母的叮嘱声,拖着凉鞋就往河边跑。爬过黄河堤坝,穿过种着黄瓜、萝卜的菜园、走过满是青玉米的黄河滩,踩着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沙土地,一路扬尘才能到达黄河边。黄河水被晒得温热,几个人光着屁股在水中嬉戏打闹,用统一的“狗刨式”游法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白线。
游累了,肚子也咕咕的开始抗议,几个人穿上衣服,塔拉着凉鞋,又踩着发烫的沙土地往家返。经过菜园时,因游泳消耗体力太大,饿急的我们会从菜地里,摘枝黄瓜,拔棵大萝卜就狼吞虎咽。不管有没有农药,也不考虑卫不卫生,奇怪的是,我们从来没有因为此事生过病。
四年级的时候我转到邻村的小学就读,那辆天蓝色的忘了牌子的自行车成了我最重要的交通工具,而我三年间往返次数最多的路就是黄河大坝。
冬季清晨的六点钟是我感觉最冷的时候,东边的小麦地与远方的鱼肚白连接成一片,已经泛青的天空中依旧挂着几颗繁星。被母亲早早喊起床,朦松着睡眼恋恋不舍的从暖和的被窝里离开。穿上母亲用秋衣做成的夹层棉袄,套上从集市上买的棉服,简单的洗漱,这时母亲都会早早的点着炉子给我煮上一锅配着鸡蛋火腿肠的方便面,这个标准的套餐我一吃就是三年,然而到现在也没有吃腻。出门后推着母亲已经擦拭完霜雪的自行车在固定的地点候着一同出行的三五个小伙伴,人一齐就出发。
从村西头爬上一个陡坡便来到大坝顶上,四年级时的大坝上还没有通上柏油路,三五成群的自行车队伍扬起缕缕黄尘。从村里到学校大概有3公里的路程,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却觉得很远。被牛蹄马踏的黄土道颠簸不平,强劲的带着刺骨寒意的逆风也考验着我们的耐力。
印象中记得那时的雪下的要远比现在的频繁。每当大雪初霁,光秃秃的田野里再也寻不见一丝绿色,这时冻得家家封门闭户的人们打开门闩拿着扫帚清理着自家院子的积雪。对于闷在家里等停雪的孩子们来说像是打开笼子的小鸟,头也不回的跑到街上。喊上几个小伙伴飞奔到白茫茫的雪地里。往日绿油油一片的麦田、房台下平坦相连的场院以及冒着炊烟的房顶此刻都融为一体,婉如一块洁白的美玉。孩子们都争着抢着在这未曾有人踏的雪地中踩上第一排足迹。
雪后的黄河大坝披上一层银装,与不远处的黄河遥相呼应,像是一条驾着风雪的银龙在奔腾、咆哮。但就是这条庄严肃穆的守护者,此刻成了孩子们最佳的滑雪场。从顶部到坝底大概有二三十米,坡度并不陡峭。厚厚雪层加上雪底的枯草形成了最佳的坡道。几个人找一块相对平坦的坡面,把雪面上裸露的树枝杂物清理干净。用厚厚的纸箱子做滑板,从树上折下的干树枝做雪杖。 排着队、挂着笑,一个个通红的小脸在一片在洁白如素中洋溢着纯真。
时间就像黄河里奔流的泥浪,难以留住,又快速的远去。美好又短暂的往往是童年时光,如今,已是而立之年。社会人情的繁杂、工作中的考验让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农村小伙子在较短时间内无法跟上节奏。也让我真正理解了“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的心境。
周末闲暇时,我喜欢带着妻子和女儿回老家住上两天。捉蚂蚱,编草帽,到黄河边赤着脚踩着黄沙嬉闹,我带女儿体验她没体会过的童年乐趣,有时我俩会玩的忘记时间,到了饭点,听见母亲喊我们吃饭的吆喝声,我又仿佛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金黄色麦浪深处的冒着炊烟的小村庄,夕阳下水面上映着暖意的黄河滩,村头小路两旁随风播撒漫天希望的蒲公英,都承载着太多的回忆。面对养育自己的这方土地,不管走的多远,飞的多高,在它面前我们始终是个孩子。
2019年1月16日 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