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1997年末的一个大雪天里,我乘坐的X航123客机坠毁,幸运的是,一天一夜后,醒来的我还在人间,还被带到了一个叫做七棵树村的地方.
啊…啊怯…我极其不雅地吸着鼻子懒懒地抬起眼皮的时候,一张黑黑的小小的脸正冲着我笑,那张脸我到现在也不能忘,眼睛像个小号的玻璃弹珠,鼻子看起来很柔软,若不是我使不上力气,一定要伸手去捏一下,扎着复杂的双马尾小揪揪,戴着红的绿的动物小发卡,笑起来一口小白牙,傻气十足.
七棵树村,其实并不叫七棵树村,甚至也不是一个村子,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它的边界,也没有见过其他村民,只是我住的地方河岸两边,东岸三棵树,西岸四棵,这是我恢复体力后,有天傍晚我兴致勃勃地教小白牙小姑娘钓鱼的时候,发现的.
我问小白牙小姑娘,你们这里叫什么名字?
她眼里瞬间透出惊异的光,我意识到我可能说错了话,不敢直视她.
「这里是河岸边呀」
我没想到她的回答是这样,但好像完全没错
「我问的是这一大片地方啦」
我夸张地张开双臂比划一个大大的圆,不小心掠过她的眼前,而她却丝毫没有闪躲.
「这一大片地方,是从河岸那边到这边吗?」
我放弃了
后来我才了解到,这一大片地方真的很大,小白牙不知道是哪里是很有道理的,飞机失事后的第十三个清晨,我一路用石子标记,向西走了五万四千步,仍然看不到其他村落,又顺着河向南走了两万两千步,黄昏的地平线就在我脚下,但我仍未走出“这一大片地方”.
永远走不出的地方,就不需要名字了吧,如果不是为了写下这个故事,我也永远不会提起它的名字,小白牙不用和我讲「我们七棵树村如何如何」因为,我们就是我们,主语是多此一举的.
但你们不一样,你们从没去过七棵树村,告诉你们七棵树村的名字和样子,可以免去我讲故事的很多的麻烦.
回到河岸边,我和小白牙小姑娘钓鱼的那天,小白牙看上去只有两三岁的样子,晚秋时节,穿着明黄色的小棉袄,赤着脚,盘坐在我身边.
我不是很清楚一般的两三岁的小孩子的认知能力,虽然我也曾经是两三岁的小白牙,但我不确定那时的我能准确分辨春夏秋冬.
「三棵树还在夏天,四棵树已经是秋天了」
现在轮到我的双眼放出惊异的光了.
对岸的三棵树还郁郁葱葱大概是常青树的一种(原谅我植物学知识匮乏),而我们身旁的四棵树已经快要光秃秃了.
「夏天和秋天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故意问
「你看不出来吗?真笨」
我很少问小白牙是怎么这么厉害的,就从这以后,尽管她最多只见过两个秋天,两个夏天,和两个冬天.
我接受小白牙的一切机灵古怪,即便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也再不问出“为什么”这样的蠢话了,我都知道的事情,凭什么小白牙会不知道?
我只是多活了很多个不机灵古怪的春夏秋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