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每年学堂开学的第一天,康先生总会带领着新学期来的大小孩子们朝墙上的孔子画像跪拜,并向我们讲述一些孔孟之道与尊师重道的礼数,算是给新的学期定下基调。接着学生们也会对先生跪拜行礼,由此礼毕。
仪式结束后,大家会按照排好的次序坐好。当年的时代下,能上学的孩子属实不多,因此每年都有因各种原因而离开以及新增的学生。因此每年学堂开课的第一天,康先生都不会开课,拿出他贴身放置的小本本,写写画画,记录着新生以及老生的名字。
由于先生教课时中间不下课,孩子们想大小便时经常憋得难受,小一点的娃娃们尿裤子和拉裤子更是事常,怎么办呢?加之学堂中大小孩子们都有,凑在一起更是贪玩,心思活络的同学自然很快就找到窍门,经常会捂着裤裆大声叫喊:“先生我想尿尿!”
康先生看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说:“什么尿尿?给我坐下!”
过了一会儿,同学又喊:“先生,我憋不住了!”
“去吧!”先生说。
那调皮鬼一溜烟的跑出学堂,自然是不会回来的。其他同学也受到启发,纷纷捂着肚子或裤裆装着样子也要求去尿尿,实际上都是到厕所那里玩,玩够了再回教室。为了不惹恼先生,大家悄悄商量好轮流去,不要耽误时间太长,一般情况下,先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有一次,有几个同学扒开篱笆往外看,看到外面不远处有几棵桑树,那时正是割麦子的季节,桑葚已经成熟变黑。他们就把篱笆撕开一个口子,钻出去,爬到桑树上摘桑葚分给溜出来的同学。这可太有诱惑了,一个个都以各种借口跑出去摘吃桑葚,也顾不得时间了。结果学堂里大部分学生都跑出去了。先生到厕所去看,没有,到学堂后院看,也没有,顿时火冒三丈,就让大学长去找。大学长把大家找回来时,一个个手上、脸上都被桑葚染得黑乎乎的。
那一次,每个馋鬼的手掌都被打了好几戒尺,还被罚抄罚背了好几章节书。
有一次,先生为了给我们调节氛围,便教高等级的同学们对对联,让我们低等级的同学也跟着学学,美其名曰,吟诗答对,附庸风雅。
先生先是讲了对对联的要求:“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诸如此类。先生随之出题,给的上联是“风高秋月白。”
康先生解释说:“秋收时节经常刮风,大风下的天空,月亮更显洁白无暇。”
接着问:“谁会对下联?”
高等级的学生正要对,先生说:“你们先不要说,让这些小同学先对。”
那时我们这些小孩哪里知道怎么对对联?有的说“树灌桑葚黑”,有的说“扬沙迷眼睛”,有的说“猴子捞不着”,有的接着说“对牛来弹琴”,五花八门。
先生摇头接连说,“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紧接着先生点名叫我对下联,当时我在低等级的学生李里算学习比较好且头脑很活络的。我考虑了一番,说道:“水浅春冬日。”先生失望地说:“不对!”我当时很不服气,反驳道,“月亮倒影在水里所发出的银光,宛如冬日素裹一般,哪里有错?”
最后,先生让大学长答对,他对的是“雨霁晚霞红。”先生高兴地说:“然也,然也!明月对晚霞,因风起而天清气朗,无限畅想,妙哉妙哉!”
虽然我仍然不解对联是怎么回事,却蒙眬知道了对联有一些讲究,对于对联开始产生了些许兴趣。回想起来,那时我对先生确实是很敬畏的。
1945年春夏间,我因出痧子停学,前后在学堂里只读了小半年时间。是年秋,抗日战争取得全面胜利后,民主政府再次对私塾进行整顿,附近几所改良私塾都被合并转为代用(民办)小学,经考试合格的先生,亦被转为代用老师。应该是半年后,康先生因为家里有事返乡,自此再无音讯。
1948年,境内城镇和乡村先后解放,教学环境日趋安定,根据上级部署精神,积极推行新型正规化教育。至此,县境私塾全部停办。细想来,比起新式学屋来,私塾学堂的教学内容和教学方式的确是落后的,不过那种因人而异的教学进度,倒有些现代教育所追求的因材施教的意味,值得吸取。
1949年12月,钱俊瑞副部长在第一次全国教育工作会议上指示,“对中国人办的私立学校,一般采取保护维持、加强领导、逐步改造的方针。”(《中国教育年鉴(49—81)》)逐步改造和突击消灭的精神是不同的,私塾暂时没有被完全取消。
1952年9月,教育部指示各地接办私立中小学,“为了进一步巩固与发展人民教育事业,以适应今后国家建设需要,本部已决定自1952年下半年至1954年,将全国私立中小学全部由政府接办,改为公立。”(同上)随后,私塾有的被并入小学,有的主动关门。到了50年代后期,私塾便基本上在社会上绝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