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度过旧年的冬天,新一年的春天悄无声息来临时,高考也到了倒计时阶段。
自打转到文科班之后,林岸的迟到、早退次数明显减少,校领导对此喜闻乐见,甚至想说服所有对物化生失去希望的吊车尾生去文科班开创新天地。
林岸不再每天陪着我回家,为数不多的体育活动课,他也不再时时刻刻注视着我,而是坐在教室里。为此,他特意向我解释说,这是因为他要恶补这些年的文科知识,我却总是觉得这是他要离我越来越远的一个铺垫。可能就在不久后的某一天,林岸这个人就会像他毫无痕迹出现在我生命里一样,再毫无痕迹地离去。
从某一个时刻开始,我对林岸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我恨不得他赶紧远离我的生活,现在却对他依依不舍。习惯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原因,更多是因为林岸这个人。
我的生日在冬天,初秋大学报到的时候,我的十七岁走过了大半,我从来没有那么讨厌过生日的来临。
在过去的十七年里,生日都是我一整年最期待的一天,尽管我没有表现出来。十七岁生日那天,我一个人塞着耳机听歌等着零点到来。轻音乐让我昏昏欲睡,险些错过零点,直到树枝敲窗户的声音把我从混沌中拉回现实。我抬眼就看到坐在树上,举起双臂向我挥舞的林岸。
“别挥啦,像只大猩猩,丑死了。”我嘟囔着把窗户打开,扑面而来的冷气让我打了个寒战。
林岸打着我看不明白的手势,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明白,他是让我关窗。窗户关上的那一瞬间,噌的一声,他手上的大束冷烟花被他点亮。我们隔着玻璃冲彼此笑,我看到他拿烟花写道:“愿愿,祝你生日……”
“快乐”两个字还没写出来,楼下就传来一阵嘈杂声。街道警卫接到大树着火的错误警报,闯到院里,拿着灭火器对着树上一顿乱喷。我重新开窗喊他快走,林岸怔愣了一秒,随后丢下烟花,跳下树就往外跑,其间还被什么绊了一下,背影狼狈又滑稽,和一分钟前在烟花后笑着的少年判若两人,却同样动人。
是从那一个瞬间开始的吧?我想。我发现我离不开他了。
十八岁生日那天,衡城下了整个冬季的第一场雪。
那时林岸在我生命里的痕迹已经越来越弱,但我们还维系着不多不少的见面次数。每一次我都想问一个理由,想问他可不可以陪我再久一点儿,可每当我看到他的脸,这些话就都问不出口了。
生日那天,他给我发消息,约在河边的公园。我以为等着我的是什么新花样的惊喜,欢天喜地地过去,看到的却是林岸单薄的黑色背影。
雪还在无休无止地下,真是罕见,初雪竟然是一场大雪。林岸看起来穿得很少,雪覆在他的肩膀上,像是那一年覆着的薄薄月光。
“愿愿,十八岁生日快乐。”
“你是不是要离开我?”
我们同时开口,说的话却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就在那一刻,记忆里的对话突然苏醒,是林岸对我说过一万次的,吊儿郎当笑着说过,也认认真真解释过的:“我会陪着你平安长大,这是我的职责。”我愚钝又迟疑地意识到,十八岁,是不是就代表着一个人在法定意义上长大了?
“我的任务顺利完成啦。”林岸轻声说,他的嗓音像是生锈的发条,喑哑得发紧。
他开始缓慢地向后退了一步,两步。
那一刻的我丢掉了全部的懦弱和犹豫:“你从前说过,我要是丢掉你的话,你会死。可是现在我要是对你说,你离开我的话,我也会死——”
“你还会离开我吗?”
后半句像雪花一样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可我知道林岸一定听见了。
因为他死死地看着我,漆黑的瞳孔在大雪里闪闪发亮。
短暂又漫长的一秒过后,他猛地向我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