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元斐

        那日，曹寅在楝亭新画上题诗：“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这是他在缅怀自己的挚友纳兰性德时所作。曹寅写诗之时，纳兰性德已经逝世整整十年。作为满清第一才子，纳兰性德可谓有着旷世才华。他饱读诗书，擅长书法，精于绘画，尤其在诗词方面造诣极高，又骑射出众，可谓文武俱全。

        只可惜天妒英才，让刚过而立之年的他便离开人世。留给世间的，是一篇篇凄清哀婉的多情诗词和一段段缠绵缱绻的爱情佳话。他宛若一颗流星，虽闪亮一瞬，却足以照亮夜空；他也如一朵白梅，虽花开短暂，但零落成泥仍香气如故。三百多年过去了，纳兰的词作仍被今人传唱吟咏，这位多情才子仍被世人凭吊。

（一）

        纳兰性德出生在官宦世家，身世高贵，父亲纳兰明珠是康熙时期朝中重臣，母亲出身爱新觉罗皇族。纳兰性德十七岁入国子监，十八岁中举人，十九岁成为贡士，二十二岁便高中进士，人生步步升高，直上青云。

        纳兰性德出色的才能倍受康熙赏识。两人年龄又相仿，康熙视纳兰为朋友一般，君臣两人十分投机。就这样，纳兰留在康熙身边授三等侍卫，后又提拔为一等侍卫，期间多次随康熙出巡，风华正茂，深受皇恩。

        可这位官宦富家的公子，皇帝身边的红人，并不像多数王公贵胄那般骄纵奢华，而是仗义疏财、淡泊功利。他结交朋友不看身份地位，只求意趣相投，从而学习他们的才华和品格；他慕水之德，以水为伴，将自己的别业命名为“渌水亭”，于水畔著书立说，邀客会友，希望自己心净如水，淡泊宁静。

        这种恬淡脱俗的心性与他的出身、处境显得格格不入，这注定纳兰性德悲情的一生。

（二）

        纳兰性德的初恋是与一个陪自己从小到大的玩伴，传言是他的表妹，两人青梅出马。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纳兰与这个女孩情投意合，互有好感，时而说笑逗趣，时而唱和诗词，时而话情谈心。清风朗月下，两人发下海誓山盟，私下约定终身，都愿相知相伴，共度余生。

        怎奈天不如人意，女孩被康熙选中秀女，纳兰与女子的这段美好的恋情被无情拆散。自己日伴君侧，眼见心爱的女孩竟成了皇帝的秀女，只能相思相望却不得相亲相爱，这是何等的残酷，何等的煎熬。

        于是，那首《画堂春》应景而生：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曾经岁月静好，如今现实残酷。本是天生一对，奈何有缘无分。每每念及此处，纳兰伤心痛楚，但又抱有些许希望。他将自己内心的复杂情感融入了文字，希望这段美好的恋情能如神话故事般峰回路转。若能如此，自己与心爱之人做对贫贱夫妻也心甘。

        明知这段感情无果，却仍痴心不改，深情一片。若他不为情痴，还有谁人？

（三）

        纳兰的心里始终装着这份美好的初恋，他很难将这段感情放下，并暗暗决定自己不再娶妻，决心守望着这份最初最真的恋情。现实不会顺遂他愿，他的处境决定了他必须娶妻生子，延续家族的香火。情非得已下，纳兰性德娶了两广总督、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卢兴祖的女儿卢氏。

        新婚后，纳兰性德依然沉浸在初恋的悲伤中不能自拔，他借酒消愁，和妻子卢氏少有言语，常常把自己独自关在房间里，写下一首首怀念初恋的伤感诗词。卢氏知晓后，没有生气抱怨，也没有痛哭悲伤，而是小心地帮丈夫把一首首诗词整理收藏好。有时卢氏思念夫君，也会借诗词来表达情愫。

        日子久了，纳兰性德被妻子贤惠大度的品质和诗词流露的真情所感动。虽然之前失去了真爱，但眼前这位温柔体贴、对自己一往情深，关怀备至的妻子又何尝不是真爱呢？在卢氏的日夜陪伴和照顾下，纳兰性德渐渐从上一段伤心的恋情中走出，并对现在的妻子有了好感。两人时而共赏书画，时而读书饮茶，这段感情对纳兰性德影响颇深。

        可惜好景不长，婚后三年，卢氏因难产而死，纳兰性德在更深的悲痛中结束了自己的第二段感情。妻子逝世后，纳兰性德写下多篇悼亡词怀念妻子，其中最为知名的莫属那首《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曾经的点点滴滴浮现脑海，当时的寻常经历，而今忆起却成最美好的过往。每每怀念妻子，纳兰性德的心中自然生出阵阵悲凉。两段真爱都以悲剧而告终，纳兰性德对爱情已心如死灰。

（四）

        在父亲的安排下，纳兰性德又娶了第二任妻子官氏。官氏为满清贵族瓜尔佳氏，出身高贵，家族显赫，天生骄纵，远没有卢氏那般贤良。纳兰性德心念前妻，本无再续娶之意，加之对官氏生厌，两人的感情十分淡漠。纳兰性德在多首词中毫无掩饰地表达这种感情状况。他在《点绛唇·一种蛾眉》一词中便写道：

一种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庾郎未老，何事伤心早？

素壁斜辉，竹影横窗扫。空房悄，乌啼欲晓，又下西楼了。

        一句“下弦不似初弦好”答案已了然。不止一次，他在《沁园春·梦冷蘅芜》一词中也写道“鸾胶纵续琵琶，问可及、当年萼绿华。”在他眼中，官氏怎么能比得上自己的亡妻呢？在他心里，念念不忘的始终是自己的亡妻卢氏。即使妻子去世已久，他依然能发出“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痴情一叹，也曾饮泣无声，痛悔前事，悲吟“一片伤心画不成”。

        之后，纳兰性德陪康熙南巡，遇到了江南歌女沈宛。沈宛温婉淑雅，颇有才情，与同样富有才情的纳兰性德碰出了情感火花。在沈宛身上，纳兰性德看到了亡妻卢氏的影子，执意要纳沈宛为侍妾。可惜满汉在大清不能通婚，纳兰性德最终未能如愿。痴情的纳兰性德心生愧疚，觉得自己辜负了沈宛，写下了那首《采桑子》：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纵然分离不能相见，我只能梦中把你寻，再显痴人本色。至此，纳兰性德一生中最后一段美好爱情终结。

        或许纳兰性德本就是为爱而生，爱情刚刚终了，生命也走到了尽头。纳兰性德回京师不久，便染病不起，在31岁时结束了他的一生。

        纳兰性德的一生同时经历顺和逆两种境遇。他出生高贵且仕途平坦，是身境之“顺”；他痴情多情而情路坎坷，是心境之“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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