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尔虞我诈

听到杨国忠此问，高力士暗自忖道：

“我有屁高见？为了擒获李白泄恨，你居然绑架了李醍的爱女，早已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此刻却大谈什么‘碍于李醍脸面’，杨国忠啊杨国忠，你何需如此惺惺作态？”

高力士心中虽如此忖度，嘴上却道：

“高见下官是没有的，不过下官倒是想问一句，杨大人若把李白擒获，是否便一刀杀了？”

杨国忠恨恨说道：

“这小子对本相颇为不敬，先是日前在城门阻我去路，辱我手下四大金刚！

“随后又无端断我爱子手臂，不将此不法凶徒一刀杀了，怎泄我心头之恨？”

高力士带着笑悠悠说道：

“据替犬子登第医治手臂的御医说，登第的手臂虽断，却未粉碎，三个月后可望复原，于活动并无妨碍。

“杨大人相府中不乏医科圣手，对令公子显宗的医治效果比之登第而言，下官相信只好不差！”

话至此处高力士忽然悠闲自得的说了一句：

“杨大人，这手臂折断可医治复原，脑袋砍下来可就接不回去了！”

杨国忠不由得一怔，听出高力士此话居然隐隐有替李白说情之味，一时间不明所以，愕然说道：

“高大人话中玄机甚多，下官鲁钝，还请高大人明示一二？”

高力士目视杨国忠道：

“下官以为，杨大人杀了李白虽然能一泄心头之恨，却到底于杨大人无甚大利。

“据下官所知，那李白不仅武功高深、胆色过人，更兼颇有才学，实为一文武双全的可用之材。

“方今朝庭内有岐王李醍与杨大人作对，外有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对朝庭虎视眈眈。

相府中虽不乏能人异士，然出类拨萃者想来实属翏翏，若杨大人能将李白招至麾下，实得一大助也！”

高力士停下话语，静静观察杨国忠反应。

听到高力士此话，杨国忠不觉呆了一呆，说道：

“高大人之言不无道理，然下官与那李白已势成水火，焉能轻易成功招揽？”

高力士却悠悠一笑，不慌不忙的说道：

“杨大人岂不明白？自古士为知己者死，如今岐王府差人四处搜捕李白，他实己陷入四面楚歌之地。

“此时杨大人若是对李白既往不究，并委以重用，如此厚待之下，下官忖度李白必会欣然投至杨大人麾下。

“李白熟读诗书，必然深明春秋大义，杨大人对他示以恩宠，他必然感恩图报，对杨大人鞠躬尽萃，以效犬马！

“可想而知，彼时李白对李醍反戈一击必尽全力，若是如此则相府不但可去一心头之患，更得一有力臂助。

“至于李醍爱女，则又可作为对付李醍的另外筹码，由此可见招揽李白有百利而无一害，下官此论不知杨大人以为如何？”

高力士这番话一说出来，杨国忠颇有茅塞顿开之感，喜形于色的说道：

“高大人之论真乃高见！适才之议若能如愿，实有一石二鸟之效！”

杨国忠话语一停，换了脸色向一直毕恭毕敬等候指示的杨禄冷冷说道：

“即刻传令毕总管，让他率领府中所有人手，立即在城内察访李白下落。

“如遇岐王府手下人擒拿李白，必须全力阻拦，切不可让岐王府把他抓走！

“另外告诉毕总管，须得把李白好生带回相府，切不可对他有任何怠慢！”

“是，相爷！”杨禄躬身领命后，缓缓转身退了出去。

望着杨国忠对属下发号施令时那故作阴沉的脸孔，高力士面上浮起了一股莫可名状的笑意。

毕竟是见惯太多朝中群臣的勾心斗角，老谋深算的高力士心知，杨国忠过于飞扬跋扈，必定树敌颇多，将来难免会遭报应。实不宜与之交往过密，以避免将来授人以柄遗下祸端。

所以一听到负责查探李白行踪的金千行回报，说李白已住进岐王府，高力士心里便寻思开来：

“高登第、杨显宗断臂之事一出，李白便避入岐正府，足见李白与李醍的关系非同一般。

“倘若李白竟是受李醍之命故意去寻杨显宗晦气，那义子高登第不过是恰遭池鱼之殃罢了。

“自己只有自认倒霉，既然是李醍与杨国忠之间的龃龌，自己有何必要掺杂其间自找麻烦？”

高力士怎不明白？卷入杨国忠与岐王之争会凶险异常。一位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乃是王爷千岁的身份。

另一位则是当今皇帝宠妃的兄长，既是当朝相爷又是国舅，得罪哪一位都没有好处。

但是应该靠向哪一边，却又是极为微妙的困难选择。高力士权衡之后，到底还是得出岐王李醍胜算似乎较大的结论。

须知岐王与当今皇上毕竟是骨肉至亲，血浓于水的事实总是胜过其他关系。

而杨国忠之所以能如此飞扬跋扈，不过是因为妹子杨玉环深得皇上宠爱罢了。

高力士心知肚明：“若是有朝一日杨贵妃失宠，则杨国忠的下场可想而知！”

上次杨国忠邀请高力士至府上议事，但高力士却并未前往，而是以“俗务缠身”作为托辞，便是以上缘故。

当总捕头金千行向他报知，说杨国忠手下人绑架了李崼女儿十二娘时，高力士便知道，杨国忠犯了一个天大错误。

那小女孩身为岐王府堂堂郡主，乃是当今皇上的亲侄女，就算李醍不把此事上奏玄宗皇帝，日后也绝不会放过杨国忠！

高力土对岐王李醍其实并无恶感，这位岐王爷毕竟不似杨国忠那样奸险、阴毒。

杨国忠下令让杨禄退出后，当即换了一副面孔笑问高力：

“请问高大人，如果李白那小子不识抬举，竟拒绝下官招揽，那又该当如何？”

高力士淡淡笑道：

“杨大人多虑了，须知李白若是不想被岐王府抓去，除了投身相府外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杨大人若是当真有心招揽李白，倒是该当从速行动才是。”

高力士之话让杨国忠喜形于色，说道：“依高大人看来，李白只能乖乖为我所用了？”

高力士点点头：“如无意外，李白定然会投至相府麾下！”

听到这话杨国忠开怀之极，忍不住哈哈大笑，看着得意非凡的杨国忠，高力士不禁在心中暗暗鄙夷。

其实听了金千行的汇报后，高力士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他对岐王的了解。

在高力士眼中，岐王李醍是那种爱才如命、礼贤下士的性情中人，以岐王重情重义的性格，又怎会出卖朋友？怎可能答应杨国忠用李白来交换自己的女儿？

高力士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疑惑，若李白逃离岐王府之事有诈，那目的为何？

高力士隐隐感觉，岐王府似乎正进行着一个周密的计划，他甚至可以断定：这必定是个针对杨国忠的计划！

高力士相信：岐王府和相府如此争斗下去，败的一方只能会是相府。若岐王府胜出，不会对自己有何害处。

然而一旦是相府胜出，杨国忠必定会掉过矛头来对付自己！

高力士当然不想出现这样的结果，而且他早已看出来，因为深得玄宗皇帝宠信，杨国忠对他一直都暗怀妒嫉。

只不过为了要给朝中群臣造成一种假象，杨国忠才与他貌合神离罢了。

高力士明白：杨国忠与他貌似亲密，不过是为了让政敌心存畏怯，达到威慑朝中群臣、令群臣心有顾忌的目的。

高力士更明白：只要岐王一垮台，朝中没有了制衡杨国忠的敌手，杨国忠势必会与自己翻脸。

既然如此，何不在暗中助李醍一臂之力？至于李白造成义子高登第断臂之恨，慢慢再找机会出这口恶气不迟。

高力士就是这样经过权衡利弊，这才故意对杨国忠旁敲侧击，建议他招揽李白收为己用。

高力士如此做虽说不乏帮助岐王之意，但最大的缘故还是顾忌杨国忠坐大之后对付自己。

此刻见杨国忠已被自己说动，高力士松了一口气，笑道：

“杨大人，那李白除了投靠相府一途，已然再无它路可走，早晚必来归附大人。

“不过下官有一言相劝，李醍小女虽系人质，但素来娇生惯养，怎能受囚禁之苦？望杨大人念其年幼好生相待为是。”

高力士并未将“李十二娘乃当今皇帝亲侄女”之话说出，他知道杨国忠疑心甚大。

那样一说他必认为自己故意抬出皇帝名号来压他，说不定反而会适得其反。

杨国忠闻言笑道：

“高大人慈悲心肠，当真可敬可佩！高大人大可放心，下官自不会跟小孩子置气，李醍小女自会有人好生侍候。”

说到这小女孩杨国忠竟有些佩服之意，旋又说道：

“高大人，这女娃子说也奇怪，还不满九岁，可是她的表现却令人大为惊奇！”

高力士来了兴趣，当即问道：

“杨大人，李醍这小女怎么说不过八、九岁年纪，有何令人惊奇之处？”

杨国忠道：“这女娃子之表现当真令人侧目，若是寻常的女孩子被劫持到一个陌生之处，必定心怀恐惧哭闹不止。

“可是这李十二娘却镇定自若，竟似在自己家里一般，自那日被绑架至今不哭不闹，也无惊惧之态出现。

“她每日里只看书写字，用竹棍当剑练武，不但未见一丝害怕之意，反倒显出一副颇为自得之样！”

高力士大为惊奇，不禁赞道：

“小小年纪能如此镇定，当真罕见，可见教诲此女之人非同小可，此女若为男子日后必大有作为！”

杨国忠苦笑道：

“下官曾派人问过她，身处生地又远离爹娘，何以能从容如斯？不哭不闹亦毫无惊惧？高大人你猜她怎生回答？”

高力士大感兴趣，当即问道：“不知这小女孩如何作答？”

杨国忠又苦笑道：

“这小姑娘居然朗声说道：‘我若害怕、哭闹，是否便可脱此厄难？再说哭闹得令你等心烦起来，说不定反会有苦头得吃！

“既然害怕、哭闹于事无补，那还不如泰然处之！’高大人你听，这岂是不足九岁的女孩家能说之话？”

高力士不禁暗自称奇，颇有感慨的说道：

“想不到李醍系人中佼者，女儿竟也如此令人刮目，当真是虎父无犬女。

“难怪李醍甘愿承受负义骂名，也要擒拿李白交换此女，此女之聪明睿智，连下官听了都禁不住为之佩服！”

听到高力士之话，杨国忠面上隐现不悦之色，淡淡说道：

“高大人此语莫不是暗指下官不该绑架此女？”

高力士连忙笑着解释：

“杨大人误会了，下官方才那番言语不过是随口而言，决非话有所指。

“”再说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为达目的自然可以将手段忽略不计！”

听到此话，杨国忠这才脸色缓转，高力士又道：

“不知杨大人准备将这小女孩囚禁至何时？”

杨国忠阴恻恻的说道：

“李醍如今兼任京城禁卫军指挥使，只要他放弃禁卫军指挥使大权，由下官之弟国志充任，下官便放了小女孩，否则……”

说到此处杨国忠便住口，眼中的阴沉冷酷却足以使人不寒而栗。

高力士心中一跳，暗自忖道：

“京城中有三支守护力量，禁卫军、神策军和羽林军，禁卫军指挥使乃岐王李醍。

“神策军指挥使则是自己的结拜兄弟金吾大将军程伯献，羽林军指挥使是玄武大将军陈玄礼。

“若杨国忠把禁卫军指挥使的宝座夺到手，交给其弟杨国志，那么下一个目标必定就是自己的结拜兄弟程伯献。

“然而再收买羽林军指挥使陈玄礼，京城便是杨国忠一个人的天下！”

忖至此处高力士心中一凛：

“到时候杨国忠为所欲为，谁可制衡？又有谁敢与手握三支京城守护力量的当朝宰相公然作对？

“到时候自己决计会成为他的眼中钉，欲拔之后快！只怕连玄宗皇帝也保不了自己！

“自己岂非要似那些被杨国忠排挤陷害的大臣一样，落个丢官下狱、惨不可言的下场？”

高力士想到以前被杨国忠诬陷丢官后，又被他向皇上进谗以“诽谤圣上，罪不容诛”的罪名弃市的御史大夫长孙无病。

长孙无病全家被株连流放岭南，随后全家人在流放途上又被杨国忠派遣手下全部杀害，连两岁婴儿都难逃劫难！

高力士背上不禁升起阵阵寒意，不过面上却未有丝毫表露，只是问道：“若李醍拒不从命，又该如何？”

杨国忠奸笑道：

“我就不信李醍是铁石心肠，能忍心拋得下如此聪明可爱的乖女儿？”

望着得意奸笑的杨国忠，高力士犹如吃了绿头苍蝇一般恶心，暗自寻思道：

“杨国忠这厮阴险毒辣，且野心极大，总要想法阻止他达成心愿才好！”

心中虽如此忖度，嘴上却奉承道：

“杨大人高明之至，李醍此番必然束手无策，唯有乖乖辞去禁卫军指挥使之职以救女儿！”

杨国忠心花怒放，喜孜孜的说道：

“李醍若卸去禁卫军指挥使之职，便若一只失去爪牙的老虎，尚有何惧？

“待下官之弟国志掌管禁卫军，这长安城中便是我杨家的天下，哈哈哈！”

高力士心内虽早有预料，闻言仍不免顿生悚然，暗自寻思道：

“这贼子如此口无遮拦，实在太过猖獗！这当口便已这等狂妄，若让他真的得志可怎生得了？”

心想归心想，嘴上却应承道：

“届时杨大人满门富贵，朝中群臣何人能及？”

杨国忠得意非凡，高力士之话让他舒服得如同大热天里喝了雪水，简直全身爽透。

高力士暗自寻思：“这贼子的模样越看越令人有气，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当下极力抑制着心底厌恶，对杨国忠作了一揖，说道：

“今日冒昧登门打扰杨大人，实是过意不去，下官就此告辞，改日再置酒相叙。”

杨国忠正自踌躇满志，见高力士告辞也不挽留，甚至连寒喧都懒得说。只吩咐了一声相府管事，让他把高力士送出府去。

见杨国忠对自己如此轻漫，高力士暗暗有气，在返家路上把杨国忠连宗带袓骂了个狗血淋头。（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