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刚刚被雨打湿了的街道,仔细打量着一河两岸的灯火,放慢脚步,踩着路边水果摊上喇叭吆喝的节奏,整座城市都在路上了。雨一丝一丝从天上慢慢落下,拂过叶子的树丫,穿过柔和的灯光,没有停下的打算。没有撑伞,也没有匆匆溜回温暖的小窝,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并不会有人知道,谁是故意逗留的人。
每天都走这一条路,穿什么样的鞋子, 揣着什么样的心情,抱着什么样的希望,或是背着什么样的理想,都在这条路上开始和结束,结束又开始。很少有人会拦着你追问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要做什么样的事情,哪怕这是个很小的城,一个走错路都是熟人的城。寒暄是擦肩而过的微笑,或是聚散中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因为生活过于简单,几乎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感慨。然而,没有人是过分清闲的,也是过分忙碌的,惯性地过日子,笃定了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了,也就乐在其中。
原本生在这座城,阴差阳错地离开了一段时间,最后又阴差阳错地回来,这大概就是缘分。人和一座城的缘分,和一个人的缘分一样的不可名状,剪不断,厘不清。远离的时候,念着它的好,它的暖,靠近的时候,又挑剔它的不是,时刻涌出逃离的冲动。无数次想着远方,仰望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是我无法砍掉的怅惘。一直以为远方还有一个梦,还有一片海,而这里只有山,只有柴米油盐。可是我是活在当下的,自愿的,必须的,顺其自然的,冥冥之中的,都构成了这样一个事实----------我一直在这里。这是个什么样的矛盾呢?苦笑这样讽刺的人生,像一个悲情的英雄,在玩具的世界里统领千军万马,征服了子虚乌有的敌人。又像个骄傲的小丑,画了个精致的妆容,用滑稽可笑的动作赢得欢笑,以为世界再也不会伤心。更像一个皮影人,被各种支架支配着,上演一出又一出别人爱看的戏码。蓦然回首,却发现谁也没有剥夺了你说走就走的勇气,捆住了你要远走高飞的手脚,浇灭了你燃烧青春的火焰。
愚蠢又懦弱的人啊!是你高傲的自卑,在卑微的自信里成为了一种反复无常的力量,在你心境平和时成为随遇而安的选择,在你矛盾焦躁是成了逃避躲闪的借口。假如真是这样,那么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不会觉得那是你最后的归宿。自然就一直漂泊,心无所托,身无所依,疲惫又狼狈地游荡,衰老,死亡,伴随永久的悔恨。
假如真是这样,该怎么办呢?
为这样一个问题瑟瑟发抖,不寒而栗。害怕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从来就没有那片海,一直在彷徨,迷茫,惊慌失措,用忙碌来掩盖和负担。如若真是这样一个人,断然不能原谅自己,轻易放过自己,也定会为此愧疚自惭。更恐惧自己成为这样一个人,在浑浑噩噩中不清不楚地过了大半生,再用命运的,造化弄人的感慨来慰藉光阴。
可假如已经是这样一个人了,那就到了不得不面对它的地步。
反复咀嚼多日来郁郁不得的烦闷,莫名的不安和纠结,摇摆不定的态度,就知道,这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一不留神就得掉下去。会对生活的细节心生抱怨,会对人情世故感到厌烦,会对工作的琐碎斤斤计较,会为情感的无常打乱阵脚,会为一些是非耿耿于怀,会为了一些执念而固执,然后渐渐失去了宽容,委婉,随和,放下,承担。越来越喜欢独处,也容易发怒,容易悲伤,容易失落。没有比这些更糟糕的了,不是吗?当一个人偶尔出现了以上症状时,也许和大姨妈有关,可经常出现这些症状时,在多的大姨妈也没有用。当真是这样一个人了吧!也许上帝早就知道,然而上帝从来不说破,更不可能告诉你该怎么办。所有的救赎都是自己以上帝的名义来完成,下地狱的人并不知道上天堂的人也带有原罪,只是因为悔悟而接近了真和善而已,谁又能指望上帝呢!
穿过一片烟熏火燎的老街,红帐篷里几桌人津津有味地吃着烧烤,老板四处张望着过路的人,咕噜咕噜转着眼珠判断每一个潜在的顾客,他脑袋里一定想知道我是否饥饿,而我刚刚结束的一场斗争,他当然是读不出来的。杨绛先生说,世界是自己的,与别人无关,果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