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种籽

一天下班回来,看到小院的台阶上用儿子用过的两张草稿纸晾晒着些种籽,仔细一瞧,貌似辣椒籽和香瓜籽,我不禁莞尔:母亲又在留种籽了。

小时候,每到秋天,母亲会挑选红的最漂亮的辣椒、西红柿,熟透出香味的香瓜,黄的上了粉、煮起来甜厚的南瓜留种子,山墙上甩的是香瓜籽,窗台上晾的是苦瓜籽,小竹匾里晒的是更小一些的辣椒、萝卜籽,等太阳晒的足够干燥,用报纸或我们用过的作业纸包起来,再用笔标上记号来年用。

后来,种庄稼需要当年去种子站买杂交的新种子,农民已经不留种子了。而母亲仍然有留种籽的习惯,固执的觉得只要有土地,任何东西都可以生长,而这份对土地的信任也出乎意料的回报。

儿子出生那一年,我和母亲说,想给孩子种一棵纪念树。08年冬天大冰雪,第二年集市上几乎没有像样的好树苗来卖,选了半天,只买到一棵柿子树,母亲不满意。正好村里的万大叔从恩施回来,过年给母亲送来一把白果,告诉母亲说是恩施山里的大银杏树的果子,可以吃,生的不能吃多,有小毒。母亲把这一把白果种子,种在屋后避风的土里,开春了竟然长出二十多棵伸伸展展的小苗,母亲把这些小苗全部移栽到门口向阳的菜地边上。如今12年,这些银杏树已经长成一排伸展的小树林,秋风起时,金黄的叶子飘飘洒洒,给土地披上一层落叶织成的金色毯子。


还有一年,我买了十来个大黄桃给母亲,母亲爱吃桃,觉得香味特别。吃剩的桃核,母亲也并在土里,第二年长出的桃苗儿,分了一些给周围的亲戚邻居栽种。三年结果,桃儿各有不同,有口味醇厚的黄桃,有早熟多汁的水蜜桃,有的形似本地的狗屎桃的,大家都很诧异纳闷。后来请教了有经验的果农,据说黄桃应该是嫁接的,桃核种下的苗,延续了母本的基因。

这些都是土地和种子的故事,也是母亲他们这一辈守候土地的人,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淳朴希望。我是农民的孩子,老家的土地上有我童年快乐的记忆,承载了我青春年少走出去的彷徨。

到省城上学四年后,我回到了家乡,在县城上班。每周末只要有时间,我都可以回老家的田间地头转转,老家曾是农耕时的鱼米之乡,不用说田地,就是老屋的前前后后,旮旯里,屋檐下,随便种几株辣椒,点一排青菜,都是活泼丰硕的。外地同学们在我的田园风朋友圈里点赞,羡慕,寄托乡愁,而我又隐隐有些遗憾,远行似乎是心底的一个遥远的梦想。

今年秋天,我和孩子离开老家到市里,一起开启新的环境工作学习,相距百里,也并不远,而又一切都不同。刚搬到荆州城里这小小的蜗居,儿子很快就适应了学校生活:对学校的伙食很满意,吃不完的包子油条会用袋子给奶奶包回来;班级群里发的视频,会笑意盈盈的蹦跶啦啦操;吹嘘自己独自上学放学来往奔跑会像阿甘一样快。



而我总睡不太好,新环境初中的压力我好像比孩子大; 秋天的雨打在屋檐下新搭的不锈钢雨棚上,“哒哒哒”的响亮清晰,不似落在土地上那样温润厚实;每天6点多出门和小博在校门口分手,再搭公交车,摇摇晃晃的从家到公司;晚上随着东门那条道上涌动的车流,再摇摇晃晃从公司到家,回家已是6点多钟,路上来回要一个多小时,在摇晃中就晕晕乎乎了。


说水土不服有点可笑,事实确是,平常身体都很壮的我好像病了,嗓子疼,乏力。母亲唠叨,说这是洗头太频繁了,是骑车回来流汗了,这是受凉了。咳嗽了近一个月,不知道是不是母亲蒸的川贝梨子起了作用,反正不知不觉好了。

又一天下班回家,小博的房间静悄悄,人去哪儿了?我往后院望去,他正趴在院子里的花坛旁边鼓捣,看我走到旁边,他指给我看:“妈妈,你看奶奶种的菜都长大了!我在给他们松土呢。”靠墙边种了一排火葱,发芽的大蒜并在地里也长出两寸多长的苗子,萝卜籽撒在土里,已经绿茵茵的一小片了,几蔸生菜,几窝茴香,都有些了些生气。后院的花坛建好后本没有多余的土填,小博爸爸每周末来路过老家,外公就准备好地里的土装在蛇皮袋里,每次运两袋来,来来去去几趟,也铺了浅浅一层。母亲说,家里的土,好养菜。平常瓜皮果皮,也埋在花坛角落做堆肥,小博用铲子挖给我看:“妈妈你看,有蚯蚓了!”

母亲已经做好了晚饭,招呼我们趁热吃,笑着说“奥博啊,初中生了,还像小时候这么喜欢玩泥巴呀!",小博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窗外城墙边上的树枝摇曳,沙沙的响,挡住了秋风的寒冷,墙根下的小家宁静安详。饭桌上有一碗黄澄澄的老南瓜,小钵子里还有一些炒南瓜籽,有点焦,有点香,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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