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突然很好奇,生命最初的记忆是什么时候呢?
一些片段开始闪现。
一间昏暗的小房子里,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姑姑闭目仰躺在床上,姑父给我买了一个气球,那是贫乏的童年里少有的新奇玩具。年幼的女孩把鲜艳的红色气球小心翼翼地紧紧攥在手中,不住地轻轻摩挲。可是她不知道,轻薄的气球经不起这样浓情的抚摸,“嘭”的一声,气球毫无预兆地炸裂了,惊醒了养神的姑姑,小女孩呆在原地,手足无措。
那一年,是93年,我四岁。立冬的那天,姑姑生下了表弟,取名冬立。我还能想起来奶奶和妈妈等娘家人去“洗三”的时候那种喜气洋洋的气氛,记得我们经过日日都要去挑水喝的姑姑家门前的水井,记得取名的由来。至于后来听表弟的满奶奶说到当天夜里难产,脚先出来的情形则是完全没有印象的。
又想起再之前姑姑出嫁的时候,奶奶买了好多家具请人抬过去,记得高大的衣柜,漂亮的梳妆台,柔软的席梦思床和单人座沙发。然而那天是否摆酒,姑姑作为新嫁娘是什么样子,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我以为这就是我生命最初的记忆了。
突然又看见一个女孩站在二楼的阳台上,隔壁房间里传来忙乱的声音,那是堂弟要出生了,我仿佛看见姑姑进进出出跑前跑后帮忙接生的身影。
那是92年的年底,那一年,我刚满三岁。
今年国庆在南京,去逛水果店的时候,玉君跟我说起,大一的中秋节那天,我给了她两个桔子。她说记得那时候桔子很贵,你竟然舍得买。我对发生在八年前的这件事毫无印象。但所有的水果里面,我最爱的是桔子,这是毫无疑问的。也许是因为它皮薄肉厚多汁,也许是因为它平价易得,也许还有一些其他的更深层次的原因。
桔子是南方最常见的水果,但在我们村子里仍是珍贵的。因为土地稀少和贫瘠,不止我们家,就是整个村子也几乎没有果木。那时候的小孩子,是极少有吃零食的机会的。常常四处去邻村光顾,因此在四周落下了很坏的名声。我至今记得和哥哥顶着七月正午的太阳去深山里的水塘边摘桃子,记得青蛙的叫声撞击在水面的空荡荡的回音,记得冒着被恶狗追的风险去牛塘皂里偷桔子,记得在山里刨红薯摘雪豆。
关于桔子,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冬天,有人用老式的大三轮车拖了一车,停在村前的水塘角边。那么大一车桔子,可以随便吃,村子里的老老少少都去了,尽情品尝的,讨价还价的,说说笑笑,闹闹哄哄,好像一场盛会。最兴奋的要数小孩子,仿佛小老鼠掉进了大米缸。最后,爸爸用10块钱买了50斤,足足装了一蛇皮袋,我们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那一袋桔子吃了多久呢?记不清了,只记得馋了随手就可以去拿一两个,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是吃桔子,上学要带着,放学回来要先吃了桔子才去写作业,好像永远都吃不完,然而它还是慢慢地见底了。
那个时候,可以明目张胆地摘别人家的瓜果,而不会被骂的,只有孕妇。慢慢地又想起,怀着孕的二婶在田脚边摘柑子的情形,她费力地踮起脚把摘到的青黄色的柑子随手递给我,想起大着肚子的姑姑带着我四处摘桔子,也许我的嗜酸畏甜和爱吃桔子就是这样培养起来的,毕竟这是我所熟悉和习惯的生命最初的味道,是关于人生最早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