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慕伊
晚上11点多，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把已经进入梦乡的我吵醒了。看看手机，是爸的号码。
爸给我讲了一件最近发生在家里的事，一件已经让家里鸡犬不宁的事，询问我的意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有事发生，爸会问我的想法，听我的意见，和我讨论解决方案。
和爸聊了20几分钟后结束通话，接着打了另一个越洋电话。家里最近发生的故事，主角不是爸，是另一个四十多岁的半老头，我老舅。
大半夜，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让一个奔三女青年，去劝说一个四十多岁的半老头。30多分钟的通话时间里，基本是女青年在听半老头语速飞快地各种碎碎念，半老头说自己的向往，说十几年来的人生梦想。很多年了，这是第一次，奔三女青年听半老头说那么多话。
说老舅是半老头实在是委屈他，二十几年保持艺术家式乱糟糟中分及肩发，潮流T恤，破洞牛仔裤，工装鞋，山地车，这是他常年装扮。在我们大家庭里，长辈一般像我爸那样，传统严肃甚至是古板，而老舅和他们完全不一样。所以在长辈眼里，他是异类，是常年被打压说教的那位。通常，长辈见他第一句话是，你能不能去剪剪你的头发，或者，你能不能别穿破裤子，又不是要饭的。他自诩是潮流新人类，长辈说他是老不正经。在我眼里，他不像是长辈，更像是我的同龄朋友。对别的长辈我要毕恭毕敬，对他可以插科打诨。
老舅从学生时代起就不是家长老师口中的好学生，不学习，爱玩，早恋，高中毕业后没能考上任何一所大学。若没有姥爷在国企工作的资历和关系，他也没有机会进入国企工作，更没有机会享有二十几年工资稳定衣食无忧的生活。
我经常想不通，为什么老舅的性格和他的兄姐相差那么多，为什么一直传统的姥姥在生了同样传统的我妈和我大舅之后突然就生出老舅这个“异类“。妈和老舅相差九岁，三年一代沟，我确信妈和老舅之间有三个代沟。
也不知道从哪年开始，老舅突然疯狂迷上骑行。利用年假，骑着自行车，带着100kg+的行李，穿梭在大江南比，行走在山河之间。一开始是著名景点，后来目的地渐渐变为人迹罕至的地方，新疆西藏也已经走过。他在路上的经历，像是一场奇幻冒险大片，是我此生可能无法体验的。
他说，他拍了多少美丽的照片，写过多少万字旅行游记。他分享，旅途中的奇闻趣事。当他说起这些时，他手舞足蹈眼睛明亮，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可是，长辈通常只有一个回复，有用嘛，你又没能靠这个赚钱。在那个年代出生的长辈看来，一切不能赚钱的事情都是徒劳无功。有时想想，他也是孤独，从家人到朋友，身边几乎没有一个支持他的人，也没有人愿意认真听他讲。
让家里闹翻天的事情是老舅瞒着所有人，递交辞呈，收拾行囊，放下一切，悄悄离开家，准备开始一段新的旅程。这是一段从东到西，从亚洲到欧洲，也许长达五年七年的旅程。
他计划，余生要抛弃一切禁锢，行走在路上，以卖文字和照片为生。
若不是姥爷身体不好要动手术，若不是需要家人聚集商量对策，此时，老舅已经骑行在向着欧洲的道路上，而我们谁都没发现。于是，被召回的他成为所有矛头的指向，从他回家那刻起，各种亲朋好友轮番上阵，试图劝说他放弃这么疯狂的想法。
老舅说，也许是老天爷都不容他，在他出发前家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爸的态度算是中立，不支持不反对，目前只是在多方听取意见想法，妈和大舅坚决反对。其他的亲朋好友也是反对占绝大多数，小部分中立，没有一个人支持。所有人对他以及这件事的评价只有一个词，不负责任，对家庭不负责任，对老人不负责任，对孩子不负责任。
不能说谁对谁错，这是个人生活追求不一样。而我，也只是认为这很疯狂。
我不否认老舅的骑行经验，我也不反对他对于行走在路上的向往，甚至对于一个怀揣伟大梦想的半老头抱有敬畏之心。若他年轻一些，我会马上双手双脚赞成他去，谁知道这样一路走下来人生会有怎样的转变呢。可是，他不是，他四十多岁，他的儿子刚上大学，他老爸需要手术和恢复，他的老婆没有工作，他自己也曾经动过手术，这样一段费心费力的长时间旅程，实在让人无法安心。
结束通话后的一整个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不断想着此时家里可能的情景，以及，老舅最后一句话，他不会放弃，未来，他还要重新启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