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挝的山路,从来都不会让你失望。
从芒赛到琅布拉邦的两天,第一天的山路是以翻越到一座山的山巅,然后开始在高山上不断的或往上或平平的向前走,最后终于开始一场九转回肠的大下坡。第二天的山路就开始变成一座山头翻过来一个大下坡,然后下一个山头与下坡的循环模式。
当我在琅布拉邦惬意的躺了两天,又给我的爱车骑士黑风鸟枪换炮加装了后车架之后,我以为自己已经把老挝的山看透了,于是自信满满的开始上路,向着万象进发。
事实证明,打脸永远都在人最自信的时候开始。
当我开始上路不久,就发现怎么突然间推着车上坡变得困难了?自行车只要不推就会后退,你不得不使劲儿才能抵抗后退的力道。好半天我才原因。行李包放到了车后面,现在下坠的力道变得很强,肩膀倒是不疼了,但上坡却颇为费力。
更雪上加霜的是,这一次的上坡,每一个都是直来直去一眼望去有几十米甚至上百米,这就使得你中间几乎没有喘息的地方。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当我爬到下午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被群山包围,正是杨万里那句,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
到了下午四点多,我身处在一处峡谷中,已经完全看不到太阳,四周都是高山,几乎见不到人家,有的只是仍然在连绵不绝缓慢向上的山坡,下坡的路,遥遥无期,更不用提想走出大山。
看来,又到了需要敲门试问野人家的时候了。可人都看不见,哪里来的家呢?
我心里犯着嘀咕,总不会住在荒天野地吧?我看着四周的山石,阴风阵阵,从旁边的灌木丛里刮来。我心里一激灵,也不管满身的疲倦,脚下加力向山坡推进。
必须找到人家。我暗暗发狠。
但又走出好远,依然毫无收获。时间一点点从日渐疲敝的脚步里溜走,影子越拉越长,天色越来越暗,头顶偶尔听到有乌鸦在呱呱的叫,叫的我心烦意乱。
又一次拐过一个弯,地势突然开阔起来,峡谷已经过去,我发现自己正走在悬崖边。路左边的悬崖外山谷幽林里隐隐有袅袅青烟在飘荡,这烟随即融进了苍茫的暮色里。但依然看不到什么人家。视线失望的向陆路的右侧扫过,那里是一大片缓缓抬升、起伏不平的坡地。突然,就在视线的尽头,山坡的至高点,露出一角尖尖的屋顶。在我看来,这是我希望的灯塔。
犹如垂死挣扎的落水者突然看到了飘浮而来的游泳圈,我陡然惊醒,快速向小屋走去。
现在我终于可以看清小屋的全貌了,那是一座长方形的木屋,三角形的屋顶已经半掩在山里的雾气里。屋前,我看到一个妇女正骑在一辆摩托车上,摩托车已经打开,发出轰隆的声音,旁边站着两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小男孩儿。我迎上去,用手比划着,想先讨杯水喝。朴实的山民下了摩托,打开了门,进屋里去了,不大会儿,端着一杯水走了过来。我大口大口的喝着,顿觉精力又恢复不少。我把杯子递给了这个妇女。在我还没有来得及进一步交流,她回身进屋、出来、锁好门,在对着我笑了笑之后,跨上摩托,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走了。
原来他们今晚不住在这里,我突然感觉好一阵失落。
天色进一步阴沉下去,黑暗正从山外席卷而来,十几米外已经几乎看不到什么了。天色暗下来后,山里的凉气迅速的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一阵山风刮过,我的身体突然抖了一抖。遍体的寒意让我不觉头皮发麻。
我有些丧气地地继续向前走去,忍不住抱怨,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没有旅社,没有饭店,连山里人家都没有。我随即想到,绝对不能睡在大山里,这对没有帐篷的我,绝对是致命的危险。我开始有点儿悔不当初,一个盲目乐观,让我突然把自己置身到危险之中。但后悔从来不是我的主色调,我开始从负面情绪中缓缓醒来,既然选择了远方,那就任他一路风雨兼程。阵阵寒意袭来,加之强烈的求生欲,我开始缓慢但有力的继续向前走去。
如果世间还有比钻石还硬的东西,那一定是人顽强的意志。
我们必须学会,在绝境中保持希望,只要我们心中的火不熄灭,它就永远能够照亮生命的前路,甚至照亮世界。
火光?
我揉了揉眼睛,确信我确实看到了明亮的火光,闪烁在夜空里,就在路的左边,前方不远处,而不是我脑子里的幻想。
有火就有人家。我这样想着,又一次恢复活力,向前推进。
火,曾经是亿万年来大自然最恐怖的力量之一,是亿万生灵心中永恒的梦魇,但自从人类在数万年前掌握了火以来,它就成了希望的象征,永恒照亮了人类文明的未来。
现在,这火光则成了我的又一个希望,我仿佛隔着老远都感受到了它的力量,它带给我的温暖。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实而又梦幻的感受到火的力量,刺透肌肤,直达灵魂。
当我看到灶火旁朴实的山民大妈对我露出微笑的时候,我知道,我今天的住宿,有着落了。
当晚,我借宿在这户山民家里。
这是一个三口之家,儿子已经二十多了,但因为贫穷尚未娶妻,只能和日渐年迈的父母住在一起。白天里,父子俩一起去另一座山头伐木,农忙的时候,就去照管一下自己的十几亩山田。
吃完晚饭,我开始想看看这户人家有什么饭后娱乐活动。然而,让我有些失望的是,我看到,儿子在编着扫帚,大妈叫来了自己的妹妹一起玩儿,它们能做的,仅仅是大家聚在火堆旁,妹妹拿着唯一的一部智能手机,只能看一看Facebook上有限的短视频。我突然才意识到一个深刻的问题:不同民族之间,在交流的时候,又究竟有哪些拿得出手可以让不同民族的人都能从中感受到快乐的产品呢?
我想来想去,发现,也就是唱歌,跳舞,以及杂技表演,或者魔术了。我决定做个实验,看看哪一种更能够超越语言、文化,达到雅俗共赏的目的。我首先播放了一首中国歌,发现他们兴致索然,然后又放了几个舞蹈片段,发现他们仅仅在我跟着扭动的时候,会发出一些看大猩猩表演时才有的笑声。佛
陀可以以身饲鹰,我还没有这个以扮演大猩猩带给他人快乐的觉悟,最后,我决定放一些杂技表演。放什么杂技可以代表我们的最高水准呢?答案是,我们一直鄙视的春晚。
我搜到几个春晚杂技集锦。等我放好手机三脚架,手机里开始放映叠罗汉的时候,这群几近要昏昏欲睡的人眼里开始发出惊喜的光;当他们注意到处于最高处的第三个人头上居然还顶着五只碗、还行动自如的时候,我的身边突然传来啧啧的声音。很好,看来他们找到了新的大猩猩了。
后来,我连续播放了十多个杂技,直到晚上九点,他们才恋恋不舍的睡去。当我起身回屋子时,注意到他们的儿子,也准备从编扫帚的椅子上起来。
第二天清晨。
我站在屋后,这才惊讶地发现,经过昨天的努力,原来我已经身处这片山区的至高点了。群山耸峙,尽成足下之奴。天高云淡,皓日当空。山里的空气清新而湿润,我大口的呼吸,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万象,我来啦!经过昨天的历险,今天,是到了收获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