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丁和元课是老夫老妻了,可他们每次走在外面,很少牵手。蓝丁听人说,在外面走路,不知道拉着妻子手的人是粗心的人,是不知道心疼老婆的人,蓝丁每每想到这一点,心中便有瞬间的怅然。
赖葡萄成熟了,外壳由翠绿变得金黄,金灿灿的黄是一种诱惑。蓝丁摘下一个,放在手里反复把玩,心里想,这流转的光阴真是神奇,那一抹抹青翠呢,梦一样地转成金黄了,啊,就这样由青春转向了成熟。噗,猛力用手一掰,一个赖葡萄就分了家,原本包裹在里面的种子就袒露在眼前了,一粒粒鲜红鲜亮的种子,像是一颗颗红心。
这棵赖葡萄很老了,它是由蓝丁和元课一同种下的,就在二人结婚的当天。那时候,两人一穷二白,结婚的时候,都流行送三金,可他们买不起,于是他们就到集市上买了一棵赖葡萄,种在院落中,并且都在心里许下了一句誓言。二十年的光阴,足可以让一棵赖葡萄婆娑成荫,硕果累累。
元课从外面回来了,看蓝丁正看着一只赖葡萄发呆,就悄悄走过来,坐在她身边问:尝过了吧,今年少雨,可能会更甜些吧。蓝丁便下意识地想拿一粒,给他尝一尝。当两指夹起温软的果肉时,蓝丁突然脑中闪过一念,想他是不是想到了我,又把手缩了回来。元课笑一笑,站起走向屋子去了,蓝丁正想恼火,却见元课又笑眯眯地折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镊子,走近她,轻轻用镊子夹起一粒,温柔地送到蓝丁的嘴边。蓝丁笑了,心里好似被阳光挠过。
吃过晚饭,两人一起到新建的体育公园散步。公园里,人可真不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蓝丁突然牵住元课的手,元课的脸突然一下就红起来了,夫妻俩不约而同地笑了。
冬天天冷,他们把阳台做成了封闭式的,元课喜欢写毛笔字,在这样的阳台上,可以尽情写,阳光柔柔地照在这一片天地,照在刚刚写完的沁园春上,抬眼望墙上看去,墙上已贴满了层层叠叠的书法,凡是自己写的字,妻子都当宝贝,有时候,她还会傻傻地读上面的字。有时候元课尽着性情写的时候,会用行草记录心情,所以蓝丁会扒拉着读,唯恐漏下细节,可行草难认呢,于是就去扒拉名家的行草看,慢慢地,她便会了意,知道元课的心了。元课在单位受了委屈或误解,他很少把负面的情绪带到家里,所以蓝丁一直认为自己的丈夫在单位里混得顺风顺水,现在她知道元课的心里有隐痛。
晚上,自己烧好红花艾叶水,她坐在沙发上等元课下课回家。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出去参加自学考试,回来后,元课也是这样等自己的,他把艾叶和红花放到布袋里,然后放到水壶煮水泡脚,那时候年轻,稍稍泡一下,就舒缓了疲劳。就是从那个时候,她爱上了养生,喜欢读一些医学书籍,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汤头歌谣,逮住一本是一本。在这方面,她不看歪门邪道的书,几年下来,倒是能悟出一些东西。
去年冬天,老母亲突然害了腿痛病,一向能生活自理的,却只能躺在床上呻吟,急坏了家人。于是蓝丁姊妹几个商量,轮流伺候,中间也没有少到医院去,可医生断言,八十多的老太太了,关节功能退化,不得治了,说得家人心里都挺担心的。蓝丁的三妹小咖是正了八经的医学院毕业,学了五年的医,读了三年的研究生,可摸摸老母亲的腿说,看来只好静养了,没有办法了。
可蓝丁不信,她对老母亲说,你要相信我,我来给你治。其实这时候,她没有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她相信自己能让母亲站起来。她找准学位开始按摩,用火罐拔出膝盖周围的寒气,疏通好肝经肾经和胆经,再加上自己给母亲的鼓励。母亲的腿竟然好起来了,生活又能自理了。
用元课的话说蓝丁是憨大胆,可心里却又是极相信这个女人的手法的。现在遇到头痛发热和肠胃问题,他都懒得上医院去,只需要向妻子说明感觉,一般都会在短时间里,给他治好。
元课时常用女驸马的戏词夸赞妻子:我读中医不为把名显,我试针法不为做高官,为了幸福的亲人们,身体康健花好月儿圆。
熟悉的脚步声,钥匙转动锁的声音,让蓝丁从回忆里走出,她摸摸水壶的水温还是恰恰好,便叫丈夫赶紧坐下来泡脚。闲着没有事,她就蹲下来给丈夫点按腿部和脚步的学位,偶尔,她会挠挠元课的脚心,元课的笑点低,一闹他,他就会笑半天,有时候会笑出泪,有时候会笑岔气。突然她又触碰到那个伤疤了,过去多少年了,疤痕依旧在。这是银杏枝深刮后留下的。
刚结婚时,老母亲承包了一片银杏园,那时候,银杏果子要出口,每斤三十元。每到收果子的时候,岳母就盼着几个女婿来帮忙,可出力最多的是二女婿元课。一到岳母家,元课就换上一身粗布衣服,带上白线工作手套,扛上竹竿到园里去。先是爬到高高的树上,踩住那些结果比较多的粗枝使劲摇晃,让成熟的果子噼里啪啦掉到地上去,然后要举起竹竿朝高处的树枝猛劲戳果子。这是一个力气活,也是一个技术活。呆在地上捡果子的蓝丁,要时不时地叮嘱站在高树上的元课:小心啊,可要小心。元课便笑着不语,猛力摇晃着枝干,枝干便会生出风来,把邻树上的小鸟都吓跑了。
一个女婿半个儿,这话不假,因为有的女婿对岳父岳母是有十二分的真心的,元课就是这样的人。有时候想,嫁对了人,真是女人的福气,也是娘家人的福气。所以蓝丁一直觉得生活的幸福美好正是元课带给自己的福祉。有时候真想对元课说几声谢谢,虽然爱情平平淡淡,可平淡的背后却不乏至味。那味道恰如涓涓细流唱出的歌,不刺耳但它的婉转低回让人心暖。
月光如水,蓝丁走到赖葡萄藤下,摘下一个金黄的赖葡萄,她要把那鲜亮甘甜的种子送到元课的口中去,告诉他:生活有多甜蜜,你是我的福祉,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