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刚过,慕容铮像只小兽般窜到含经堂前,正要往朱漆门里冲,却被逐风一把箍住腰身。"中哥。"他贴着孩子耳朵低语,"里头在说十分要紧的事。"手指在颈间比划了个刀割的动作。
慕容铮回头望去——平日值守的侍卫竟多了一倍,刀鞘在晨光中泛着青冷的光。他忽然打了个寒颤,任由逐风将自己拖离。
隔间内,从嘉的指尖掐进掌心:"羲合怎会……。"喉头滚动着不可置信,"她向来最懂分寸。"
子悠的拳头砸在案上,震得砚台跳起:"冷月就是个祸根!"墨汁溅在奏章上,像泼开的血,"当初就该把人带回来锁在阴司狱!"
"私藏朝廷钦犯?"从嘉声音发飘,"这罪名是要诛九族的......。"
"已经下了天牢。"子悠盯着窗棂投下的栅栏状阴影,"她和冷月两个。"
那雕花木门突然被急促叩响,一名宫人气喘吁吁跌进门来:"禀大人,宫中来人了!仪仗已到前殿——"
子悠霍然起身,墨笔在奏折上拖出长长一道污痕。他与从嘉疾步穿过回廊时,远远望见朱红宫门前立着十二名着郁金裙的宫娥,臂间鲛绡披帛在风中翻飞如蝶。
为首的尚仪女官向前盈盈一拜:"娘娘口谕。"
她将金漆凤纹绢帛双手奉上,"特遣奴婢等迎郡主回宫叙话,请二位大人......"眼波在子悠紧绷的面容上轻轻一转,"宽心。"
那尚仪女官领着宫娥们疾步朝尚宫局方向行去,裙裾扫过石阶发出簌簌声响。子悠与从嘉对视一眼,俱是眉头紧锁:"郡主?宫中何时多了位郡主?"
待追至尚宫局门前,那女官忽转身拦在朱漆槛外:"请大人止步。"她袖中滑出一枚鎏金鱼符,"奉懿旨,唯郡主可随我等入宫。尚宫局诸女官——"目光扫过院内惊惶的身影,"即刻闭门退避。"
那女官忽的拂袖跪地,身后十二名宫娥齐刷刷跪倒,鲛纱裙裾在青砖上铺开如花瓣。
那鱼符在她手中化作一道金光,在众人面前一闪,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便窜进了尚宫局内,不知去寻什么。
尚宫局内顿时乱作一团——女使碰翻了砚台,众人如惊雀般四散退避,只余几页未誊完的公文在穿堂风中翻飞。
尚宫局内早已人去楼空,唯有穿堂风卷着散落的公文打着旋儿。子悠与从嘉在朱漆大门外静立良久,直到更漏滴过小半刻,才见容若缓步而出。
她一身赤红色官服穿得齐整,连腰间挂着的玉腰牌都端端正正。
只见她周身闪着一道金色的弧线,缠缠绕绕,走近那女官时,又化作那女官手中的鱼符。
领首女官抬眸审视片刻,忽将鎏金令箭高举过顶:"奉贵妃娘娘懿旨,恭请郡主——。"
话音未落,容若已如惊鸿般掠过跪拜的宫娥。官靴踏过青砖发出清脆的"咔嗒"声,转眼便消失在回廊尽头。随着"砰"的关门巨响,十二名宫娥齐齐跪转方向,如石雕般凝固在那扇紧闭的菱花门前。
十二名宫娥的膝盖已在青砖上跪出淤青。子时的更鼓响过三巡,菱花门内依旧漆黑如墨,连一丝呼吸声都听不见。
领班女官忽然以额触地,鎏金步摇的流苏扫过砖缝:"贵妃娘娘夙夜垂泪——"声音刻意抬高了八度,"那两个构陷郡主的奸人已下了大狱!冷月与羲合此刻正戴着二十斤重的枷锁,在天牢里啃老鼠呢!"
她猛地直起腰,从牙缝里挤出甜腻的笑:"郡主金枝玉叶,何必与将死之人计较?"
子时三刻,宫墙外忽然飘来一串琉璃灯,新到的宫娥们踏着月色鱼贯而入。她们无声地替换下跪了整宿的同伴,像交接某种庄严的仪式。二十四盏鎏金宫灯在容若屋门口两侧排开,火光透过绛纱灯罩,在青砖地上投出诡谲的红影。
“我的天……。”尉迟峰不禁在含经堂隔间内,面对着愁容不展的子悠与从嘉道:“许久没见过这阵势,青云宫这么个小庙,还藏着个……。”
尉迟峰瞥了眼子悠的神色,轻咳了一声,立刻住了嘴。
“尉迟大人,我同从嘉有话说……。”
尉迟峰喉头一滚,立刻退到门边,临走还不忘把撞歪的博古架扶正。
文夕踉跄着冲进隔间,官帽都歪了半边:"大人!那孩子她——"见子悠与从嘉俱是沉默,她突然转身就跑,裙裾绊到门槛都顾不得扶。
子悠心头一紧,追出去时只见文夕的素色披帛在回廊拐角一闪。待赶到容若住处,两名宫娥已横臂阻拦,臂间披帛如铁索:"二位大人请回。
"荒唐!你们定是弄错了。"文夕声音发颤,"她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女官,徒弟!"试图推开宫娥的手被轻易格开。
"娘娘凤谕,"宫娥面无表情地重复,"闲杂人等退避。"
“她大病初愈,还在服药。”那文夕忽然来了脾气:“你们让我同她说几句,问个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说几句我就走……。”
宫娥们却如泥塑木雕,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为首者只是机械地摇头,臂上披帛纹丝不动地横着,像道无形的宫墙。
子悠直陪着文夕站在那儿到丑时正,那些宫娥忽然纷纷起身,有人低呼:“郡主出来了……。”
众宫娥簇拥着穿着赤红色官服的容若出现在屋子门口,那些宫娥引路的引路,垫后的垫后,将她里外围了个便,走到子悠与文夕近前时,容若见了二人,忽然驻了足。
“容若……。”文夕小声唤她,急的眼泪都要掉下。
容若朝二人深深躬身行了礼,抬头时目光如略过陌路。而后转身踏入宫灯织就的光河,背影渐渐背吞没在绛纱与流苏的浪潮里。
那文夕见了,只崩溃大哭,子悠只得挽着她,听她顿足道:“这可怎么办?方大病初愈,她这一去,焉知是福是祸?何时才能回来?若是再不回来,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