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本三四年前的语文书,不新不旧,细细密密的笔记同点点滴滴的青春安静地躺在里面。拂去那一层薄薄的尘,轻轻地翻开,一行小字先入眼帘——“书田种粟,心地栽兰”。这是她最喜欢的句子,是她在黑板上写的第一行字,也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和永远的印象。
她的外貌并不出众,个子娇小,夏日里很爱穿素雅的裙子。她从不施粉黛,然嘴角时常噙着笑,眉梢也挂着浅笑,所以我总觉得她把和煦暖融的阳光都抹在了脸上。她像温婉的大家闺秀,笼着江南的烟雨和书卷气息;她是纯粹净植的墨兰,玉立婷婷气质脱俗。我想,“腹有诗书气自华”大抵就是她静静立于那三尺讲坛之上的模样。可是就这么不经意间,短短的三年过去了,她的音容笑貌变成了我记忆长河中最美的逆行。
回忆穿梭在交织的时光里,关于她,我先想起的是办公室那方有点挤却干净整齐的书桌,她每天工作开始和结束的一隅。那方书桌我是熟悉的,桌上最右角落是一株会开无香白色小花的绿植,旁边是一个瓷白饮水用的杯子还有一个简单的黑色笔筒,桌面中央的一小块地方空着,其他的空间则被学生的作业练习以及试卷资料占据。
哦,忘记说了,在她的桌子上还有一份自制的作业登记册,册子上有每位同学的名字、每次作业的完成情况,以及她自己能看懂的各种符号标记。每次批改完作业讲评时她就会拿上册子,认真而细致地分析作业中出现的问题,对做得好的同学不吝啬褒奖,做得差的同学也给予勉励。我最爱她讲评作文,每次上完作文评讲课后都觉得受益匪浅。她会在学生作文中挑出许多例如题目吸引眼球、结构佳、立意新颖、文笔好、论述有力、素材恰当、书面整齐、字体优美各个方面独具风采的作文供大家传阅学习,若佳作几近完美还有复印“出版”发至全年级每个人手中参考学习的殊荣。其实,在她眼中每个人的作业都有可圈可点之处,哪怕只是一小点学生也能得到肯定和欣喜,同时也能汲取别人之所长弥补己之所短。
她学识渊博勤勉谦逊,有自己的教育理念:在她眼里学习不是单纯的应试教育,所以她从不遏制我们的想象和天性。她的课从来都是活跃而丰富多彩的,有书法课、电影鉴赏课、素材课、讲演课、辩论课、阅读课、游戏课……而这些课的主体是学生,她只做稍稍的引导,而组织策划、分工合作、讨论讲解、做课件的则是我们。她的上课时是不允许桌面放有参考资料书的(但课前的预习可以查找资料),用她的话说这叫“素读”。她喜欢爱读课外书的孩子,尤为喜欢有独特见解的孩子。曾经欣赏《涉江采芙蓉》的课上,有人认为诗上下两部分作者的写作角度不单一,而是分别从采芙蓉的思妇和忧伤离居的游子着笔,她称赞道:“这个理解很好!很妙!”。又一次课上,她问:“李清照的《一剪梅》与温庭筠的《菩萨蛮》有何异同?”在同学们轮番作答皆觉得无词以应后,她问:“还有么?”沉默良久有人应答:“两首诗前者‘轻解罗裳’在脱衣服,后者‘新帖绣罗襦’在穿衣服。”顿时哄堂大笑,她却顿首:“也无不可”。
我的老师曾为我熬药一载。每每她提着那苦涩的中药而来,我觉得那是温暖而甜丝丝的;当她提着空空的药瓶穿过长廊而去,我的心却觉得那是满满的。别人都爱诗和远方,我的老师爱诗极深却不爱远方;别人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她却微笑摇头道:“世界那么大,我只爱我的三尺讲台”。或许有句话老师没有说 ,但我知道:我们就是她的眼睛,世界那么大,我们遍布的足迹也是她看到的远方……
关于她的回忆那么多那么多,身处其中时好像都只是浅浅淡淡的样子,而今渐行渐远方觉深刻。是啊!越是自然浅淡,越是融入骨血难以忘记。记忆翻涌,奈何纸短情长!“书田种粟,心地栽兰”,正是她,我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