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古丝路：从永昌到博南
    大拙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要到霁虹桥东岸，罗岷山对面霁虹桥所沟通的对面看一看，看看西南丝绸之路在途经永昌道之前，有着怎样的今生前世；看看博南道是怎么样和永昌道连在一起，共同成就了两千年来西南古丝路最关键、最险峻、最雄奇、最旖旎的一段古道。

在正午时，到达水寨乡往东的罗岷山，找到了著名的古道“梯云栈”，相比“梯云路”，我觉得“栈”字更好，只有用这一个“栈”字，你才略略的可以想到这一条古道的艰险。古道凿于悬崖峭壁之间，在云色雾气中时隐时现，长达500余级台阶尽是生生凿石而成，石阶上深深的痕迹随处可见，累累的尽是千年来骡马的蹄印，石阶的刻痕已经大半淹没在苍青发乌的苔藓之下，更显得寂寞。
找道旁一块凸起的石柱坐下，凝视深达十余厘米的马蹄窝，突然数千年的时光一阵恍惚，仿佛看到当年古铜色的臂膀和脊梁，马蹄努力的屈伸，搭在青石蹄印的边缘又重重滑下；听到汗水从坚毅的下颌、光滑的抖动的骡马皮毛上滑落、滴下的声音。我抚摸着身下的石桩，上面有一道道深深勒痕，这应该就是当年疲倦不堪的马帮汉子喘着粗气暂时栓骡马栖息的地方？

这深深的勒痕，经历千年风霜，记载的每一个往来者的思绪和心情，岂不是一座纪念碑？

徐熥《送李太守擢宪滇南》诗里说：“他日勒功留片碣， 点苍如黛石嵯峨。”同是汉代，从南方到北方，我突然想起“燕然勒石”的典故，东汉时，大将军窦宪破北匈奴，志得意满登上燕然山，刻石记功。“燕然勒石”后成为开疆拓土丰功伟业的代称。当窦宪勒石之际，这条梯云栈作为“蜀身毒道”的一部分已经存在数百年了，那个时候，最早的石痕也应该很深了吧？这一条连接着数个国家和大陆之间，连接着东西方不同文明交流着各种文化的古道，又何尝不是“勒石”，又何尝不是更为伟大的丰功！
所以我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称呼这条故道，虽然“栈”和“古道”未必能贴切的表现我的感慨，但我实在不愿意称其为简简单单轻轻易易的“路”。“路”是修建的，而“栈”是开凿的。

走过陡峭无比的梯云栈，接下来是一个叫“平坡”的地方，虽还是坡，却已见平缓，在青石板铺就的驿道两边，小小的平坡形成了集市和邮驿，有客栈及各种店铺。从博南道西去的商旅刚刚翻越博南山从霁虹桥渡过澜沧江，从腾越道永昌道西归的马帮即将踏上一样艰险的博南，在两段最陡峭的栈道中间，东来的西去的怀着各种各样心情的人们，有了一个可供短暂休憩的平坡。如今，走在平坡的古驿道上，微微酸痛的小腿依稀提示着我当年旅人们到此的心境，虽说“一山方出一山拦”，但一个小小的平坡还是能“赚得行人错喜欢”了。如人生一般，起伏之间，能有个栖息养神之地足矣。


在平坡的驿道上，骡马蹄印仍是随处可见。与梯云栈的蹄印相比，此处的骡马蹄印要平和一些，如一只只精巧的砚碗，想当年在此处，应是轻盈的起落，写一笔俊逸的行草；再至梯云栈和博南道，艰辛的蹄痕莫不是厚重的魏碑或是古篆？无论是行楷隶篆，整条古道上起起落落的蹄痕，都是如典籍上的墨色，撒文明文化与财富于整条古道。

平坡再往东，直下数里，便至兰津渡和霁虹桥。惜之古渡口和霁虹古桥、摩崖石刻遗迹随着小湾电站修建，江水上涨，悉数淹没于澜沧江江水之下，现在又新修建了江桥，沿用霁虹古称，雄伟如昔，沧桑不再。在新桥之上，罗岷山和博南山腰，又有一座高耸的铁路桥在建设，连接两个隧道出口，想到通车之后，呼啸而过的列车甫出悠长的隧道，霎时天青水绿，旅人们从车窗极目深邃的江水峡谷，远眺若隐若现的苍苍古道，感概如我辈，满载的又会是什么心情？

路过重仿的摩崖石刻，走过新建的霁虹桥，想到脚底下数十米的江水中，那些记载着数千年来孤旅天涯，迁谪旅商，文人雅士乃至流放逃亡或是贩夫走卒们心情的渡口、铁索桥和琳琅的文字，如今竟然全都在幽邃的水底沉默，不禁有一种描述不出的微妙的感觉泛起在心头。如又过数千年，后人会是如何经过这一段古道，还会是“后之视今，亦如今之视昔……”？

桥的东岸，应该就是“博南古道”了，泱泱大汉，武帝开边的雄心不仅限于西域，在西南边陲，博南道和永昌道同样彰显了这位雄才大略的君王开边拓土的决心。可是当我们走过霁虹桥四处寻觅，由于铁路桥和公路建设项目施工，现在除了江边遗存的渡口的痕迹之外，我们并没有找到博南古道的痕迹，一时间很是怅然，待问过当地人，说起山顶有个“关”，还有个寺庙，还是抱着无可无不可的心情，沿着陡峭无比的施工道路继续前行。

一路艰辛尘沙飞面自不待言，山顶果然有惊喜在等着我们。刚刚转过曲折山路的最后一个弯，先看见地面上出现了熟悉的古道痕迹，依然是一样的青石铺就，一样的累累蹄痕，顺古道，目光略一延伸，一座形制古朴，满带沧桑的关隘出现在眼前，这是我们一天以来见到的保存最好的一座古关隘，紧邻关隘是一座寺庙，一丛竹子在风里摇曳在关口和山门之间，此时已是傍晚，落日从罗岷山顶，从我们身后斜斜照过，把我们的身影拉长，铺在古道到关口，关隘穹顶的青砖已有部分倾颓，有芳草萋萋。

这就是博南山的山顶。这一座博南古道上残存的砖石拱门横跨在博南山最高处，关门的门头残破，从古道往东，大理永平方向，看到剩下是遒劲的三个大字“觉路遥”，另一边从博南山东侧朝向永昌道保山方向，现存三字为“关耸峙”（查阅资料得知，原山门字为“兰关耸峙”和“觉路遥远”，后两边各损毁一字）站在拱门之下，山下是铺满金黄油菜花的永平县杉阳坝子，再极目东眺，温暖的大理坝子遥遥在望，走到关门往回身向西，脚下可见兰津霁虹，莽莽苍苍的罗岷山在暮色之中沉默不语，永昌古道在山中依稀可辨。


感叹良久，才又看寺庙山门，山门上书“江顶寺”三字，两边有联：江中雾散鱼闻法，顶上清风虎听经。碑文载江顶寺原名普济寺，历史悠久，为经博南古道马帮歇脚之地，曾香火鼎盛，后屡经战火焚毁，现重建。遥想当年，马帮的悠悠铃声在晨曦暮霭中响彻沧江两岸，晨曦微撒，博南山顶清风徐来；暮色冥冥，澜沧江中雾气弥散，江顶寺中钟声袅袅，一时间不由得神驰意往。
暮色苍茫中，博南山和罗岷山之间，一座高耸的铁路桥跨越两座山峰，据说很快，铁路将一直铺设到瑞丽，直至与缅甸印度联通成为“大陆桥”，延续着当年的西南丝绸之路、史迪威公路的路线。那时眼前的雄关、故道、古渡，是会热闹起来，还是更加寂寞甚至是悄然湮灭？

我没有答案，只是又想到古老的《博南谣》“汉德广,开不宾,度博南,越兰津.渡澜沧,为他人”……

古道

驿道人家

像砚的蹄印

横跨沧江的三座桥

下面还有一张

博南山顶觉路遥

江顶寺

夕阳下温暖的杉阳坝

大拙发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