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下午,赵四赶着猪走过我家门口的时候,小灰对他汪汪汪的叫了好几声,赵四转过头来轻蔑的对小灰笑了笑,嚷了一句——好狗不乱叫——随即给了猪屁股一棍子就走了,留下小灰在一旁犯怔,好一会才缓过来,悻悻地摇着尾巴走到墙根底下。
昨天晚上,赵四便死了。
赵四是我们村里唯一的屠夫,村里人吃肉都得去找他。以前没有三轮车的时候,他去买猪都是靠步行把猪赶回来。他一手拿着木棍,一手拿着簸箕,时而用木棍敲敲猪屁股,时而用簸箕挡挡猪的头,一边想让猪走快点,一边还得帮它纠正方向。猪可真是笨得要命,不是走岔了,就是停下来用鼻子去拱路边的土,根本没有一点方向感和紧迫感,真是不及牛马的十分之一。所以一个小时的路程,他们得走上三四个小时。
赵四早上卖完猪肉,中午又得出门去买猪。如果是夏天,正当顶的太阳火辣辣的照在赵四的光膀子上,让人看着好像油都从他那黝黑的皮肤里冒了出来。他全身都是肥肥的,特别是那个大肚皮,像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似的,走起来来一摇一摆的。她的老婆也是肥肥的。他们还有一个肥肥的儿子。大家都说这是他家里天天吃肉成这样的。
每天把猪赶到家后,赵四就骂骂咧咧地把猪关到猪圈里,叫他老婆端来一盆猪食喂上——等着明天一早杀来卖——自己匆匆吃过几口饭,便倒头呼呼大睡了,他真是被猪给折腾坏了。
第二天凌晨三四点钟,他就起来烧水了。等一大锅水烧开的时候,两三个御用帮手也到齐了。他们把猪从猪圈赶出来,有的猪在那时突然开悟,觉得命在旦夕,死活不肯出去,他们就只得拉腿的拉腿,推屁股的推屁股,费九牛二虎之力,把猪生拉硬拽的弄到杀猪坪去。这样的猪叫声可真是惨不忍闻,尖刻,犀利,声声都割着人心呐,直把整村的人都叫醒了。
那杀猪坪就是一块水泥地,周围已经堆满了猪毛,黑的白的,还有红的。猪到了那里,都瑟瑟发抖。开水打了好几桶放在一旁备用,几个帮手把猪翻过来摁在地上,把前后腿稳住,赵四便手急眼快的把锋利的尖刀插进猪的脖子,只需几秒钟,猪便断气了。有人拿盆候着接猪脖子上流出来的血。血流完了,就把开水浇到猪身上去,匀匀净净地浇过两三遍后,就拿根管子从切口处插到猪肚子里打气,直到肚子圆滚滚的,就可以刮猪毛了。这时的猪毛是极易刮的,刀子轻轻扫过就可以掉一大片,只需几下子就把猪背和猪肚子刮得干干净净了。猪头,猪腿和猪尾巴是不用刮的,因为这些地方表面积或大或小,或凹或凸,刮不干净,得分割后用火燎才行。
接下来就是开膛破肚了。猪肚子划开之后,露出肚胃肝肠,几个人分工合作,把它们一掏而空。清理大肠的人总是赵四,因为只有他经得住那些粪便的考验。内脏清理完,几个人就把猪抬到案上,这时,帮手的任务就完成了,大卸八块的事就由赵四一人应付。几个人走之前,赵四或叫他们提上一点肝肚回去,或叫他们晚上过来吃饭,算是回报了。
赵四在案上拿着刀游刃有余。先把猪头,猪脚和猪尾巴卸下来,再用斧头从猪背脊中间劈下去,把猪身分成两半边,摆在案上。这时天已经大亮,家里今天准备请客的人早早就出现在案前,把猪头,猪脚或肝肠肚肺挑去。这几样是紧俏的东西,来迟了准没有。因为它们经济实惠。
这几样卖完,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人。有一两个还在叨叨不休地说,想不到我想买的猪腿或大肠这么快就卖完了,早知道我就再早一点来。村里人买肉从不挑肥捡瘦,也不分五花肉,前腿肉或后腿肉,在他们眼里只要是猪肉就行,反正价格也是一样的。肉是用稻草系的,买好人的人提着肉提溜提溜地走着,一想到今天能吃上肉,心里美滋滋的,也羡煞了路上碰到的那些今天不准备买肉的人。他们会说,哟,您今天有口福咯。买肉的人就笑嘻嘻地回,哪里哪里,这多少天才买这么一点。这倒是大实话,村子里只有赵四家才天天都有肉吃。
生意好的时候,赵四十点之前就收摊了,最后一点肉他总要留着带回家。即使人家还来问,他也说没了没了,等明天吧。他家是不能一餐缺肉的,不然全家人都会没胃口,一整天焉哒哒的。生意不好的时候,他就要守到十一二点钟。他嘴里骂骂咧咧的,手里拿着一根捆着一块布的竹子,无精打采的赶着苍蝇。超过了十二点,他就去把他老婆叫来看肉案,自己回家吃饭后准备去买第二天要杀的猪。
前天他寻得一头大猪,足有三百八十斤。昨天杀猪的时候,特地多叫了两个人来帮忙。五六个人忙活好一阵才把那头猪拖到杀猪坪去,那惨叫声把多少还在睡梦中的人都吓醒了,几个帮忙的听了心里也慎得慌,只有赵四什么感觉也没有,就跟听鸡叫一样平常。
同样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头猪却没有像别的猪那样断了气,血煞出来了,它仍然在挣扎着,几个帮忙的人都飙出了汗。血一直接了两大盆再加一个半盆才勉强算完,其实也还没完,它挣扎的时候始终还有血出来。赵四也动气了,说老子杀了二十年猪,还就遇上你这么一个不知好歹的。说着,便大喊着其他人让开,准备拿开水过来。众人一撒手,那猪便左翻右翻想爬起来,只是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但打滚的力气却还不小,嘴里哼哼地叫着。它脖子里不断有血流出来,把整个杀猪坪染得通红。赵四一桶开水倒在它身上,它瞬间发出凄厉的尖叫声,翻滚得更厉害了。众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只有赵四在它跟前,将第二桶,第三桶开水倒下去,它像是一个受酷刑的囚徒,痛苦笼罩了它的全身,声音也变成了悲鸣,这番景象怕是只有地狱里才会有。几个帮手看着心都收得紧紧的,如果有小孩子在,肯定会被吓得哇哇大哭,好几夜都要做噩梦。直到第四桶,第五桶,那猪翻滚的幅度越来越小了,声音也变成了低低的呻吟。它的肚子一起一伏地喘着气,鼻子的气息也越来越弱了。又过了几分钟,它终于死了。
清理完成之后,赵四连说大家今天幸苦,晚上一定过来吃饭。几个帮手都心有余悸,纷纷找理由推辞了,只有两个胆大的应承了。
昨天的猪肉卖得不错,最后只剩几块肥肉了。赵四把肉拿回家里,晚上让老婆煮了招待两个帮忙的人。三个人喝酒到很晚,那香喷喷的猪肉真是让人大快朵颐,好不爽快。直到夜里十二点,才醉醺醺地散去。赵四头昏脑胀地找不着北,直接倒在沙发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六点多,几个帮忙的都过来又准备杀猪了,却不见赵四起来烧水,走进屋里一看,众人都吓了一跳,只见赵四躺在沙发上,七窍流血,已经断气了。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人们纷纷议论着这件离奇的事。有人说是赵四杀生太多,罪孽深重,现在遭了报应,有的说他今天杀的那一头是猪妖,现在来取他性命了。虽然说法不一,但有一个事实就是,大家都没有猪肉吃了。
几天之后的一个早晨,大家又听到了猪叫声,就纷纷起床去杀猪坪一探究竟。到了之后,只见赵四的儿子手里拿着淌血的尖刀,一头猪已经倒毙在地上,而杀猪的帮手,也都换了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