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当酷夏渐行渐远,天气开始变得凉爽宜人时,我的思绪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回那片漫山遍野的板栗林,回到那段无忧无虑、守护板栗的童年时光。
我的家乡,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土壤肥沃,富含矿物质,为板栗的生长提供了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记得小时候,常听大人们自豪地说,家乡的板栗远销日本,那时的我,虽然对日本一无所知,但心中却充满了骄傲——能远销他乡的,必定是极好的东西。那时,商业活动还没那么发达,农民的增收渠道还很单一。板栗,成为了乡亲们增收的重要途径,家家户户都指望着这片板栗林带来好收成。因此,守护好自家的板栗,成了我们这些孩子的重要任务。
从学会骑自行车那天起,大概小学三四年级的样子,我便承担起了看守即将成熟的板栗的重任。每逢周末,我都会骑车从村北头一路颠簸到村南头,再爬上狭窄的山路,来到我家的板栗林。山路之窄,仅容一人通过,对面来人时,侧身方能擦肩而过。这祖祖辈辈用双脚走出来的窄路,承载着岁月的痕迹。
到达栗树林后,我总爱穿过那些矮矮的栗子树,最终停留在那颗最高大、树龄最长的栗子树下。或是在树荫下乘凉,或是爬上树梢,眺望远方,任由时光悄然流逝。然而,无论身处何地,只要静坐不动,总有那些硕大的黑蚂蚁悄悄爬上身来,窸窸窣窣地爬行,吓得我一激灵,条件反射般的将它们弹落。微风拂过,栗子树枝干轻轻摇曳,那些鼓胀的、已经变成棕褐色的栗子便从“龇牙咧嘴”的栗子壳中脱落,砰砰地落在地上。那声音,对我来说,是希望的象征,因为落得越多,我就能越早结束看守板栗的漫长时光。中午和傍晚回家吃饭前,我都会仔细巡视一遍栗子地,将掉落的栗子一一捡起,带回家中,期待着母亲的夸奖。
我生性胆小,看守板栗时总是提心吊胆,既怕有人来捡我家的栗子时无法制止,又怕冲突后会挨打挨骂。那时的我,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监控,起着警示作用,告诉路过的人们这里有人看守。但这监控只对成群结队的孩子有效,对待大人就失灵了。毕竟孩子做坏事还可以找家长管教,大人又该找谁去管教呢?
记得有一次,遇到了一位穿黑色风衣的叔叔,他留着两撇类似鲁迅的小胡子,梳着中分头,从山上走下来,路过我家的栗子地时,竟伸手去摘那些即将掉落的栗子。我赶紧发出声响,他看到我后,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你是谁家的孩子?”然后,依然淡定地将栗子装到了自己的口袋,转身离去,留下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那时的我,心中充满了害怕、胆怯,以及一种无法阻止的无力感。我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直到夕阳西下,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家。那一天,我都在思考是否应该将这件事告诉父母,又担心会被父母批评。最终,我还是选择了沉默,但这件事却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了我的心里。
如今,家乡的板栗树越来越多,有的人家甚至拥有上千颗栗子树,捡自家的板栗都忙不过来,更没有功夫捡别人家的了。因此,现在的孩子已经无法体验到我们那一代人看守板栗的乐趣了。我离家工作多年,一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虽然怀念看守板栗的乐趣,但也无暇顾及。前几日给母亲打电话,询问是否需要回去帮忙,母亲在电话那头诉说着家里的收成,言语中透露着对收成好人家的羡慕。我劝她再栽些树,她却叹了口气说:“人到六十不栽树,栽了也享受不到几年的果实了。”
母亲的话,让我心中泛起阵阵酸楚。是啊,时光飞逝,当年那个看守板栗的孩子,如今已长大成人,漂泊在外。而母亲,也在岁月的长河中悄然老去,她的青丝添了白发,眼神也大不如前,腰腿疼到必须吃止痛药才能劳作。可那些板栗树呢?它们依旧扎根在那片熟悉的土地上,年复一年,见证者时光的流转。
放下电话,在附近的超市闲逛,发现家乡的板栗随处可见,种类繁多,不只有传统的糖炒栗子,还有冰栗、栗子窝头、栗子月饼等各种新式美食,让人目不暇接。然而,在我心中,这些美食再美味,也比不上母亲刚用铁锅炒出的栗子。那冒着热气的栗子,香甜软糯,仿佛承载着母亲所有的爱与温暖。也许,这就是时光中的板栗给我的最好礼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