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原来没打到我身上吗

挤满人的剧场内,灯光突然都消失了,大家在这开场前的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黑暗中,我紧张地深呼一口气,透过后台幕布的缝隙,向舞台下张望着,想要看清多少人,但最后发现黑暗的笼罩下,什么都看不出来,好像有好多人,但又安静得好像没有一个人。

没有报幕员,没有主持人,甚至连有没有一同上台的人我都不知道。我只能紧紧攥住我的剧本,脑海中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复着。与此同时,各式各样的念头一个接一个,今天是不是没刮胡子?这浆洗得有些发白的米蓝色外衣是不是不太得体?走啊上出门没清关了吗?会有人看我吗?会有人找我要签名吗?以及,我真的能演出成功吗?狂风吹打着我的内心,但我能感觉到它——舞台,以及下面的观众在召唤我,在默默呼喊我的名字。

我决定挺起胸膛,准备迎接我想象中的胜利,获得台下人们的呼喊与夸耀,我想着——我的名字会刻在这个舞台上,会定格在后台的演出表上,我的事迹会被人传唱,我的身影会留在人们心中,是的,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自我安慰,是真的为了存在于未来的欢呼与掌声。

当然,为了不让自己得意忘形,我又给自己打了“预防针”,我想象着如果失败,我将要迎接的是嘲笑,是批评,是冷眼相待,是一片倒彩,又或者是这座城市下一个永恒的笑话。这些结果都很糟糕,但比这些更糟糕的是,那些自己想不到的场景。

我微微打了个冷颤,稍微放松的心情又被提了起来,向上昂起的头颅,也微微放低些。

罗曼罗兰曾经说过:“真正的勇敢是,当你知道生活的真相后,仍然热爱它”。此时此刻,我成了这句话的真实拥趸,眼前不管是刀山还是火海,我都必须迈出我的脚步,挺起胸膛,扶正高帽,整理服装,金质的胸章的冰凉透过我纯白的手套,直达我的大脑,紧接着一瞬间,有一股暖流流入我的心脏——这演出不再是为了什么跟功成名就,它如同一个神圣的使命。

“当当当”,上场音乐的前奏响起,犹如战场上的列阵鼓声,这一刻我的眼中其他的情绪已经消失,正准备听那一声令下,就直接“冲”向前去。

接着有一阵奇怪的声音响起,我虽然没有听到过,但我知道,这就是上台的报幕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我的脚就已经站到了舞台中央,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似乎有很多人看着我,但仔细一看又没有一个眼神的反光。寂静的舞台上,寂静的舞台下,我能听到的就只有一声声规律又厚重的声音,一声,一声。

张开双臂,迈开脚步,我如排练的那样,想要张嘴大声地念出我的台词,但刚张开我就卡住了,该死!这可是在舞台上!

我的大脑飞速转动,努力搜刮着藏在时光洪流中的碎片,在一个世纪的停顿之后——哦,太阳!终于,在干燥焦灼的空气中,我用尽全全身力气喊出了这句话。渐渐地,那规律又厚重的声音逐渐在我的耳边消失,我的心思都投入到演出当中,情绪,身体,灵魂都被调动起来。我在扮演一个角色,也在成为一个角色,那包含着一份憧憬,一份期待,是故事里的,也是故事外的。

寂静,一如开始的寂静,那沉闷的氛围似乎在增加空气的重力,没有交谈,没有笑声,没有夸赞,没有谩骂,这世界似乎只剩下了我,只有我一个人在舞台上孤独地,坚定地表演着。身体的惯性也不允许我停下来,我越来越投入,越来越不关心表演之外的东西。所有的动作即将迎来最后的结尾,这时内心微微一叹,看来最终还是与成功失之交臂。

当!一道强光打在我的面前!

明明已经只差一两句台词,我就要谢幕。这强光让我变得呆滞,身体的动作,嘴上的台词都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从上台开始,就没有这灯光的助力。透过眼前的光线,一道目光停在了我的面前,那是我从一开始就渴望的东西,但它现在明显不属于我。

我无力地放下手脚,双手握成了拳头又松开,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沉重的脚步告诉我它不想离开,但我还是拖着它一步一步向后台走去,一切的期盼或者憧憬,又或者焦虑和迷茫都在这道光线下显得苍白和可笑。

这光并没有打在我的身上!我的投入,我的期待,甚至我的失误,都是黑暗中无人在意的闹剧!我停下脚步,我想冲回去,在舞台上控诉这灯光,控诉台下的人们为什么不早点发声,控诉这时间的安排如此的巧合。

我红着眼睛,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那边已经准备上台的另一个人。满心的不甘和懊悔在心房中四处乱撞,这难言的情绪找不到一个发泄口,在我即将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我看向台下,那目光开始变得聚精会神。

所有的情绪都归零了,这时才是我真正谢幕的时候。 那光没打在我的身上,那目光也没在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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