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闹钟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我掀开被窝，从床上跳起，利索地刷牙洗脸，化上淡妆，拎包夺门而出。

今早天气不太好，不，应该说最近的天气都不好。一天中有时晴，有时雨，偶尔刮刮大风，电闪雷鸣。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善变的天气，每天都在包里塞把伞，以防止大雨来时被淋成落汤鸡。

早上八点，我来到地铁站，快步跑过人来人往的楼梯，站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排队！

“嗡”

地铁来啦！！！

我欣喜若狂，努力往前挤！挤！挤！

我以为，挤地铁就像挤门缝，挤挤总会进去的。可是我错了，挤地铁就像撞墙，前面黑压压一片，无论我怎么用力，就是挤不进去。

“哐”

地铁门关了，我埋着头继续站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排队！

一趟、两趟、三趟地铁从面前呼啸而过，终于，在第四趟地铁到来时，我被后面的人推进去了。

“大概是昨天踩了狗屎吧！”我偷偷想。

地铁里面，一言难尽。我的身体贴在地铁门上，全身不敢动弹，像极了路边摊上刚炸的肉饼。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像肉饼，可抬头望去，又看见好多好多张肉饼。

我还看见，一个四十多岁、胡子拉渣的男人，贴在地铁门上，津津有味地啃着烧饼。车厢里弥漫着葱花油炸烧饼味，我捏住鼻子，不想让它过敏。

早上八点半，我走出地铁口，径直朝公交站飞奔而去。

早上八点四十五，那辆总是慢半拍的公交车准时到达。我上了车，很幸运地遇上了一个靠窗空座位。我坐下，全身放松，开始看窗外的世界。

一个背书包，骑脚踏车的少年，飞快地蹬着车轮子，身上的衬衫在风中飞扬；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提着公文包，疯狂地追着公交车跑。

忽然，一辆疾驰而过的黑色小轿车从窗前闪过。

“等等！车窗有东西！是一条狗！”

当红灯亮起时，黑色小轿车减了速，缓缓地停了下来。我乘坐的公交车赶上了黑色小轿车，也停了下来。

小轿车里的狗探出头来，牠趴在车窗上，一会儿抬头望望天空，一会儿低着头扫视马路，一会儿又慵懒地趴着，短短的黑色小耳朵贴在窗框边，悠闲地听着人类世界的喧嚣。我一路盯着牠，心想：“做一条狗，真好！”

黑白狗貌似注意到我在瞧牠，牠很不屑地与我对视了一秒，转过头继续看天。牠的黑白眼珠子转来转去的，一会儿翻白眼，一会儿瞪着黑色的瞳孔，貌似在想什么。

100秒过后，黑色小轿车的车轮子开始转动，往前开去。我的公交车也缓缓启动，向前行驶。黑色小轿车轮子转得飞快，在前面快速地奔跑着，黑白狗站直了身子，在车窗边眯着眼，惬意地吹着风。

一秒、两秒、三秒……

突然，黑白狗纵身一跃，跳出车窗，转过头朝我狂奔而来。牠踮起脚尖，吐着舌头，在我的车窗边哈着白气。我看见牠脖子上熟悉的项圈，有些惊慌失措，心里一阵难受，眼泪夺眶而出。

“慢仔，是我的慢仔！”我拍着窗户，大声喊。我站起身准备下车，可司机不准。

慢仔趴在我的窗户边，很急切地看着我，仿佛在说：“主人、主人，我终于找到你了，快带我回家！”

公交车还在往前行驶，我泪眼婆娑地看着慢仔，摇摇头，告诉牠：“不可以，主人不能带你回家。”

“为什么？”

慢仔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失望与不安，牠焦急地看着我，不相信我说的话。

“没有为什么，你快回去，回到黑色小轿车那里去！”我吆喝道。

“不！我要跟你回家，我要跟你坐公交车，我要陪你加班，陪你睡觉，陪你逛公园。”慢仔不肯走，牠趴在窗边，爪爪在窗玻璃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纹路，大声呐喊。

“你快走！我不要你陪，我可以一个人吃饭睡觉，一个人去医院看病，一个人去旅行。”我敲着窗玻璃，想推开玻璃窗外的慢仔，让牠回到黑色小轿车里。

“不！你撒谎！撒谎！你一点儿也不喜欢一个人！主人，我知道你的内心是孤独的！”

“我已经不孤独了，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你快滚！”我大声吼道。

“我不！我不！我要跟你回家！”慢仔依旧不依不饶，趴在窗边央求道。

“我没有家，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我没有家，你听到了吗？”我很难过，也很悲痛，大声喊。

“主人，没有关系，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

“你不用委屈自己跟着我，乖，快回到黑色小轿车里去。”隔着窗玻璃，我摸了摸慢仔的头，示意牠乖乖听话，离开。可慢仔不听话，牠死死地守在窗边，根本不愿意走。

“慢仔，听话，回到小轿车去！”我说。

“不，我就不！”慢仔大声说。

“快回去！”

“不！”

“回去！”

“不！”

“快回去！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养你？”我使劲地捶窗玻璃，面目狰狞，大声吼道。

慢仔的爪爪无力地从窗玻璃滑落，牠站在马路上，像被捅了一把刀子，失落又无助地低着头。公交车加速向前开去，从慢仔身边闪过。

我把头从窗边转过来，擦了擦眼泪，脑海里不断浮现慢仔的影子。

四年前，我大学毕业，离开老家，揣着四百块钱来到现在的城市生活，工作。

第一个月，在朋友家借住；

第二个月，终于领到了人生的第一份薪水，虽然其中三分之二都拿去交了房租；

第三个月，终于有了正常的生活状态，吃饭、上班、睡觉；

第四个月，吃饭、上班、睡觉；

第五个月，有一天下班回家，我看见了慢仔。牠好像受伤了，蹲在路边一个小角落里，嗷嗷嗷轻声叫着。

我把牠带回了家。

从此，孤单的生活终于不再孤单，慢仔陪着我吃饭、睡觉、逛街、压马路、看电影，跟我一起旅行。

慢慢的，我们变成了彼此的习惯。慢仔很笨，牠经常不在厕所拉屎，偶尔还把家具咬坏。为此，房东没让我少赔钱。我本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但自从有了慢仔，我收敛了好多坏脾气，心甘情愿做一个勤劳的铲屎官，还学会了简单修理家具。

渐渐的，四年过去了，慢仔从一只呆萌的小二哈长成了蠢萌的大二哈，饭量大了，体重也增加了，就是智商还没有提高。牠依旧笨笨的，是一枚名副其实的二货。朋友都说牠太笨了，应该把牠扔掉。我不乐意，一直没舍得丢。因为我觉得自己和牠一样，虽然笨，但有一个小世界，别人无法闯进来，自己也不愿意出去。于是，臭味相投的我俩，一起生活了一年、两年、三年，直到有一天，牠走丢了。

牠走丢的那天，我刚离职一个月，交了房租和社保，身上还剩二十块钱。

二十块钱，给牠买袋狗粮都不够。要么牠吃粮，要么我喝西北风，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那天半晚，牠跟着我压马路。我把牠的链条取下，让牠自由行走。我正在为工作，为钱的事烦恼，也没放多少心思在牠身上，结果走着走着，回头发现牠不见了。

找了牠一阵子后，我放弃了，甚至有些窃喜不用额外掏钱买狗粮。慢仔也真笨，走丢了，连回家的路也找不到了。

今天是慢仔走丢的第90天，我找了份新工作，刚上一个月班。马上要搬家，重新找房子了。我不想让慢仔跟着我继续折腾，我必须再次抛弃牠。

“呼哧”

公交车猛地急刹车，我吓了一跳，立马回过神来。

师傅：“终点站到了，该下车了！”

“什么？终点站？”我拿起包赶紧跑下车。

“怎么办？怎么办？要迟到了！”我急得团团转，准备打的去上班。我站在马路上使劲挥手，却没有一辆出租车停下来。我急坏了，蹲在路边盯着手里的稿子。

今早是交稿日期，我迟到了！迟到了！

“迟到了！迟到了！”我一边想，一边拦车。终于，有一辆车停下来了，一条狗将头伸出车窗外，盯着我嗷嗷嗷地叫。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终于又和慢仔坐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