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走出办公室,站在走廊的窗前,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不一会儿就下起了雨。楼下从宿舍到办公室途中的同事来不及反应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风雨给“惊吓住”。他们有的抱头奔袭在雨中,想尽快跑到办公楼;有的则直接跑到走廊下等雨势稍小些再走。然而就在他们还在犹豫中,雨水邹燃停止。太阳再次悬挂在天空,色彩比先前更加明亮且绚烂。
夏季的雨真是“来的猛,去得快”,夏季的天气更是说变脸就变脸,毫无征兆,也毫无规律。即便方圆几里也有可能出现几种天气,让人无从适从。
虽然我更喜欢晴朗的天气。一眼望去,湛蓝的天空如一尘不染的宝石,阳光把天空洗的透亮,几朵白云悠闲地飘着,像是被懵懂之人撕碎的几块棉花随意的躺在天空,总能给人一种人间明朗,岁月静好的感觉。但是当我从田地间经过看到无数农民架起水管在烈日下抗旱为庄稼送去夏日的清凉,我更希望天空瞬间变脸,从明亮的湛蓝变成浑浊的黑暗,从阳光普照变成灰褐无光,从微风静好变成雷电喧嚣,进而暴雨卷落,花容失色,整个天地被卷入这混沌滂沱的烟雨水雾之中。但小草更绿了,玉米和大豆也都焕发了新的生机。
雨天虽然无法外出活动,但也能给人一种惬意舒适的氛围。
人们常说,“书非借不能读也”然而我更觉得“书非雨天而不能深读也”。愈是窗外雷雨交加愈能感受屋内的静谧美好。
我拿着书本,坐在床边。窗外雨水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院子里的石榴树在雨水的冲洗下变得愈发鲜亮。叶片的尘埃被冲洗干净,绿得像抹了一层油,透亮透亮的;枝头的小石榴嘟囔着小嘴,也如同打蜡一般青的更翠。几只母鸡早已躲在屋檐下,扑棱着翅膀抖落身上的雨水,黑黑在院里奔跑,到了大门底下,使尽全身的力气甩落毛发上的水滴,只有花花最聪明,她早已洞察了天气的变化,趴在床头的柜子上,眯着眼睛,不问世事,发出“喵喵”的几声懒叫声。我姐都在西屋里聊天嬉笑,雨天的时候家里时常来一些她们的玩伴,于是几个人在屋内跳皮筋或者丢沙包,屋外风雨之声,屋内嬉笑蹦跳之声,世界被各种声音填充着,也便有了温度。
而这个时候,我爸习惯于躺在床上拿着那本他从同事家借来的武侠小说津津有味的读着,读书的时候也是他最肆无忌惮和放飞自我的时候。读到高潮时还会扯开嗓子唱上几句,我姐的玩伴听到了歌声一个个捂着嘴巴闷声发笑。我妈在堂屋里和着面,准备中午煮上一锅豆芽、豆皮、豆腐汤,再蒸上几个香香脆脆的大粑粑子。但是听到我爸的歌声时,我妈多半会嘲笑他,并用一种不屑的语气喊道,“老驴又扯嗓子了。”我爸不为所动,依旧边看书边放开嗓子歌唱。唱累了他会大睡一觉,醒来时伸伸懒腰,满嗓子喊出一身“哎呦”似乎把多年来积攒的劳累一吐为快。然后还会说出一句深刻的睡眠体会,“睡觉真舒服,世上什么也比不上睡个懒觉舒服。”
临近中午时分,雨水终于变小了。我爸挎着竹筐,拿着铁锹来到东边的小沟里,对着扁扁的洞穴一挖就是一个螃蟹。我们也会在雨水变小时和他一起去东沟边挖螃蟹。
几个孩子身上顶着化肥薄膜袋制作的雨衣,赤着脚,卷起裤腿,直接站在水里,弯着腰对着沟坎上的泥土寻找洞穴。三姐每找一个洞穴都会惊讶的叫起来,“这儿一个。”我爸赶紧提着铁锹来到此处开挖。螃蟹多半都很聪明,他们打洞很快,如果铁锹挖得不深,它们很快就又往里打洞。于是我爸说,“往上挖挖”,一锹下去连泥带螃蟹都挖出来了。我和二姐、四姐几人不用铁锹,寻找到了螃蟹洞就自己用手掏。我爸在不远处喊着多年积攒下来的掏螃蟹经验,这时雨水混合着他的喊声,模糊不清,我们努力的辨认着听,“螃蟹洞是扁形状的,圆洞口可能是蛇洞。”我们按照他的喊声寻找扁洞。我爸继续说,“如果洞口有清水串出一般螃蟹离洞口远。”我们对爸爸的经验充满崇拜之情,按照这个说法每找一个扁洞都能掏出至少一个螃蟹,运气好时一个洞里能掏出好几个。但邻居家的孩子小专不以为然,觉得自己经验老道丰富,不相信我爸说的“圆洞口和扁洞口之区别”,见到洞口他就把胳膊伸进去掏,没有触碰到螃蟹他就再往里伸,还是没有他继续往里伸。洞口小,他就用铁锹把洞口挖大,再伸手入洞,他大喊一声,“摸到了,看你往哪跑。”他的手猛地伸出洞口,拿出来的竟不是螃蟹,而是一条红黑相间的花斑蛇,他被吓得一惊闪坐进水里,蛇也瞬间被扔进水里,我们更怕,赶紧跑上岸边,怕被蛇咬到腿脚。
回到家里,我爸把螃蟹清洗干净,晚上妈妈在铁锅里倒入豆油,我爸点燃柴火,油冒着烟发出滋滋的响声。我妈把红辣椒、生姜、葱、蒜等调料倒入油锅,顿时锅中的声音更大,伴随着一股浓烟,香味也随之弥漫开来。我妈这时把螃蟹倒油料香锅中,黑灰色的螃蟹瞬间变成黄澄澄的颜色,一股更浓的香味在锅中升腾,色香味着实诱人。我掰掉一个螃蟹的大钳子放进嘴里,一嚼“咯嘣咯嘣”的声音让香脆的味道有了形状,像把阳光揉碎在齿间,把晴朗的味道咽进肚子里。
晚饭后又迎来狂风暴雨。院子外的洋槐树狂甩着枝干,像是要同风雨比拼力气,也让原本可以安静的夜晚变得躁动起来。大姐、二姐、三姐她们睡在西房,我爸睡在堂屋,我和我妈、四姐睡在东房。我妈拉了灯线,黑暗瞬间替代明亮闯进屋内,把屋内填满,也将我们裹挟的严严实实。但这黑暗却堵塞不住透风的窗洞。我妈听到窗户上薄膜皮子被风吹的“呼噜呼噜”的声响就开始嗦落我爸,“跟你说多少次了,把窗户安上玻璃,就是不安,每次刮风下雨不是被风吹的呼呼响就是雨水潲进屋里。”我爸装作深睡,在我妈嗦落声响起的第三秒就开始发出巨大的鼾声。
雨水随着夜晚的深入也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和无所顾忌,似乎下雨也要趁着夜黑风高、人困马乏之时。睡梦中听到阵阵轰鸣的雷声,紧接着一道闪电在院子上空划出道道白光,黑夜被闪光吞噬,然后又吞噬闪光,黑白的命运循环几次之后,院子里的瓷盆被雨水滴落敲打发出“咚咚锵”的声响,随后雨水在黑夜中彻底无所顾忌,放飞自我,“哗啦啦唰唰唰”的在院子里倾泻而下。我躺在床上,嘴里突然滴落几滴雨水,我喊出一声“漏雨了”,然后四姐也喊出一声“漏雨了”,我妈依旧打着鼾声,几声之后她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屋内回响,我妈拿起一个化肥薄膜袋子放在蚊帐上暂且能抵挡一下偶尔滴落的雨滴。但是,随着屋外的雨势变化,屋内的声音很快从缓慢的“滴答滴答”变成了快节奏的“滴滴答答”之声。隔壁空床上堆放着装在化肥薄膜袋子里的几大袋子白兔毛,那个位置的屋顶也在漏雨,雨水滴落打在兔毛袋子上发出“砰啪砰啪”的声响,像粗嗓子提神的唱腔。睡意顿时弥散开来,没有办法,半夜里我和我妈还有四姐我们三人在东屋里“抗洪”,我爸在堂屋里有节奏的安稳的打鼾。
我妈着实生气到了极点,走到堂屋,抓起我爸的头发一下把他从睡梦中薅醒。我爸睡的正香哪里分得清这是被自己老婆薅醒的还是在梦里和人打架头顶被鞋子砸了一下疼醒的。迷迷糊糊、紧紧张张的以一种及快速的口吻脱口而出,“怎么了?”。我和四姐看到这一幕困意顿时消失,没有忍住噗嗤笑出了声。我妈既气又觉得好笑。我妈把他从床上拽下,大声呵斥道“晴天就跟你说把门窗和屋顶修好,你就是不听,你看这屋里都漏成鳖窝了。”
我爸依旧处于朦胧状态,我妈又是一个巴掌,这下他彻底清醒。来到东屋一看确实屋内天气转阴正下着小雨。他赶紧冒雨到外面把瓷盆都拿进屋里,擦了擦盆地的水,然后把瓷盆放到东屋漏雨的地方,“先将就一下吧。”我爸说道。
我妈一听“将就”俩字,顿时又来了脾气,拖鞋砸了过去,“就知道将就,我嫁给你都将就了大半辈子了。”我爸不敢多看我妈一眼。“晴天了把窗户和屋顶全修理好。”我爸说道。
我和四姐、我妈把东屋地面的水打扫干净,又回到床上。席子上已经有些潮湿,我凑合躺下,后背又粘又湿。耳边除了蚊子“嗡嗡”的叫声还有几个瓷盆被雨水滴落的响声,雨水滴落到瓷盆上的时间差致使那响声按照“咚-啪-嘀-嗒”的节奏依次发出,像极了专业的鼓手紧密配合的奏乐,我已毫无睡意,躺在床上听着这天然的音符,想象着黑夜中风雨交加的情形,也能感觉这破旧房屋中的安然与美好。没过一会儿,只听见“哗啦”一声,雨水倾倒的声音,我妈赶紧起来,一看盆里的水已经接满,溢出流在洋兔毛的袋子上。我妈赶紧把水盆端到屋外倒在地上,然后再把水盆放到屋里漏雨的地方继续接水。
第二天,天色尚处昏暗之时,我爸和我妈便起床忙活。屋外依旧响起风雨之声,屋内的瓷盆也叮当作响。我一夜未合眼,积满了所有疲劳和困倦,便全部押在早晨的时光,倒头打起呼声。四姐和我一样也是一夜未眠,但是四姐又不同于我,我早于她入睡几秒,她被我的呼声吵的连早晨的时光也装不下一夜的困倦,难以入睡。起床后我来到西房,四姐已经转移了阵地,她躺在二姐身边安静的睡着了。
我穿着凉拖鞋走出门口,仰望院子里的天空,依旧漂袭着如亿万根银丝般的细雨,只是风声小了很多,世界也安静了很多。我走出大门,外面的地面被雨水冲洗的异常干净,就连泥土地都干净的似乎“一尘不染”,地面也被雨水澎打敲击的平整结实,如坚硬的木板。
门口的洋槐树枝杆被大风刮断了很多,有的彻底脱离树杆横竖躺在泥水地上,有的仍旧连着树皮在树上倒挂垂落下来。门前水塘里的水也已经与地面持平,整个塘里水浑浊的让人难以分清哪里是地面哪里沟河。一些麦秸秆和树枝、树叶在水面漂浮,整个世界陷入一片苍茫的水雾之中。
西边谢展河的水由于水势较高透过中间的堤坝灌流进门口的水塘,哗啦啦的流水声响彻半个村庄。我往东走去,邻居周传河院子里的一棵枝干遒劲、高耸入云的泡柳树被连根拔起倒在院里,把他家的一面院墙都砸倒在地。我站在他家门口惊叹于自然界的无穷力量,这么大一颗树竟被连根拔起。我也极为庆幸这棵树倒地了只是砸坏了墙头却没有伤到人的惊险。我爸说,“这并非是风雨自身的力量,只不过是地面被雨水浸泡太久土壤已经松软无力,树的枝叶过大容易招风挡风,以至于风雨来袭下面承重过大而致使大树倒地。”
我继续向东走去,凉拖已经灌满了泥水,鞋子往前一滑整个鞋口瞬间穿过我的脚底滑到了脚腕,套在了腿腕上,干脆我直接把拖鞋脱掉,赤脚前行似乎更加利索便捷。
到了池塘东边捉螃蟹的水沟,一夜雨水之后小水沟已经变成了大河流。我顺着河流往北走到了村里的主路上,一座土桥的涵洞把路面分为南北两个水沟,涵洞口小,南边的水被积压的与路面持平,下面的涵洞用尽全身的力气输送对面的积水,一个浑浊的水柱一泻而下,水流的落差发出“呼隆哗啦”的轰鸣声。流水之音一度盖过汽车的鸣笛声,直到一辆车停在我的面前我才大吃一惊的发现,司机用囧囧有神,光芒四射的大圆眼睛了看我一眼,然后一脚油门车子驶向远方,消失在苍苍茫茫的世界尽头。
回到家中,锅屋上的烟囱升腾出袅袅炊烟,与雨水混合在一起,红砖青瓦的房屋在烟雾的笼罩中分外的朦胧雅致,农家小院充满了无限气息。我妈喊了一声“吃饭了”,我姐他们揉着睡眼从屋里走了出来,我爸也早已经把草淘好拌好,老黄牛带着小牛犊在牛槽边安静的吃草。花花和黑黑也在腿边绕来绕去。我妈端了一灶头粑粑子,我爸从锅屋端出来炖豆腐、酱豆子和咸菜,我去盛了稀饭,我姐把玉米用筷子夹在瓷钵子里,我们一家围坐在被风雨散落、烟雨笼罩的房屋里,吃着香喷喷的早饭。
下了班,太阳依旧高照,天空一片明亮,我驾车向西方驶去,车子行驶到颍东枣庄之时,突然天空飘起了雨水,再往前走,雨势更大。我赶忙打电话问起三叔,“家里下雨吗?”他说,“太阳很大,一滴雨水没下。”我失望的向前行驶,雨水大如水柱,喷涌到车子的前挡风玻璃上,大到前方模糊不清,车辆无法行驶。我把车子停在路边,静静的看着玻璃上滚滚流落下的雨水,模糊的看不清前方的路,但却看到家里的农人们在忙碌着架着水管往地里浇水。
2025.7.15 苇小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