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黎素是个奇怪的人，不喜欢说话，不喜欢和人亲近，也没有任何兴趣，她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大概就是睡觉和发呆。

和往常一样，黎素又在上课时走神了，她看到外面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孩被爸爸妈妈送到学校，她看到男生好像说了些什么，然后他的父母满脸都是笑容。明明很温情的画面，黎素却看得难受，她别扭的转过脸，不再看窗外。

林凡进来的时候，黎素还在睡觉，她隐约听到一个好听的声音，等她睁开眼时林凡正在她旁边收拾东西，看到她醒了，林凡笑着和她打招呼“你好，我是林凡，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

黎素眯着眼没有理他，只是盯着他的白衬衫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趴下继续睡觉。这样一个笑容好看的人，却让黎素莫名讨厌。

林凡开朗阳光，很快和同学们打成一片，黎素每次看他们一起玩闹，总感觉特别刺眼，像那天看到他和他父母说笑那样的刺眼。

林凡总是好脾气和她搭话，她却从不理他，同学们总告诉他黎素是个怪人，让他不要和她坐一起，可是每次他看着这个浑身带刺不让人靠近的女孩，总觉得她不该是这样。

时间倒退回刚过去的暑假，因父母工作原因，林凡来到这个城市，人生地不熟，所以就在附近随便转转，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见到了黎素。

她穿得很简单，一件白T恤，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当时她在逗一只很可爱的小泰迪，林凡远远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林凡装作不经意的朝她的方向走去，他看到女孩微微蹙起了眉头，摸着小泰迪的头，她说了很多话，但林凡只注意到了一句，她说“  橙子，我好难过。”那条叫橙子的泰迪大概感受到了女孩的悲伤，它摇着尾巴，“旺旺”的低声叫着，似是安慰。女孩笑了，很浅的笑容，林凡却看得很清楚，她笑起来真好看，像个天使。

林凡一直记得黎素的那个微笑，他扭头看着黎素，轻声说：“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

他不知道黎素有没有听到，因为她还是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

  这天天气格外不好，窗外的树被风摇得吱吱作响，天气也突然昏沉了下来，调皮的同学故意把窗户开得很大，冷风呼呼朝黎素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向来不喜欢这种诡异的天气，整个人有些懊恼的趴在桌子上，紧紧裹着衣服。

  “哎，同学，把窗户关了吧，我有点感冒。”林凡朝靠窗的同学喊着，然后随手从包里拿出一件外套放在黎素桌上。

一切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不自然。

黎素大概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把衣服推了回去，然后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就算一切都在想象之中，就算林凡明明知道她不会接受别人对她的好，林凡还是很失望。

酝酿了好久的大雨终于下了，震耳的雷声时不时刷个存在，黎素盯着窗外，想着这雨放学估计都停不下来了，可是怎么办呢，她没带伞。

想着想着又觉得没意思，管它呢，索性继续睡觉。

果然，放学了，雨还没停，反而越下越大，正在她思考要不要冲回家时，林凡来了。

他撑着一把不算大的透明雨伞，“有人来接你吗？”

这句话本身并无恶意，可是黎素却听得刺耳的很。有谁来接她？会有谁来呢？能有谁来呢？她恶狠狠的瞪了男孩一眼，不理会男孩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准备直接冲到雨中。

叶枫有些着急，挠着头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拉着黎素不让她走。“你干嘛？”黎素想甩开他的手却甩不开。

“我送你吧？”

  “不用。”

  “那伞给你。”

  “不用。”

  “拿着。”

  “不用”

  “给你你就拿着。”因为知道黎素的性子，叶枫终于不再纠结，直接把伞塞到黎素手中，不待黎素反应就冲到雨中。

黎素看着在雨中奔跑的男孩，又低头看看手上的伞，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你送我吧。”黎素追上林凡，也不管林凡惊讶，开心的各种表情，只是高高举着伞，僵着身子和男生保持距离。

“我来吧。”林凡抿着嘴露出淡淡的笑容，然后从黎素手中拿过伞，“这样比较舒服。”

一路上，林凡说了很多话，有的没的，黎素还是不说话，只是安静的听着。

“黎素，知道吗，其实之前我就见过你，你那时在和一条小泰迪说话，我看到你笑了，我从没见谁笑得那样好看。黎素，我知道你不是他们说的怪人。”

男生撑着一把透明雨伞，雨伞朝女生倾斜，男生肩膀湿了一大半，过马路的时候，男生自然的拉着女生，女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默默跟着男生走。

分开时，黎素第一次抬头那样认真的看着他，叶枫笑着看着她，“黎素，明天见。”又是那样的笑容，黎素不再看他，“谢谢”，她停了一会儿，“但是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我就是这样奇怪的人，请你不要自作多情的想来帮我”

那是他们认识以来她对他说过的最长的话，可是却是让他远离她，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瘦小又倔强，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他想帮她，他想让她快乐。

可是第二天黎素没有来上学。

他看着旁边空着的座位，总感觉特别不舒服。他也像黎素那样上课盯着窗外走神了，那节课正好是班主任的，班主任是个中年妇女，大概是更年期，脾气格外火爆，看到林凡这么不给她面子，大声喊了一声林凡的名字。

林凡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还算中规中矩的他却忽然站了起来，“老师，黎素为什么没来上课？”

林凡自然被请进了办公室，班主任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堆心灵鸡汤，最后终于以“你平时表现不错，这次就算了，不要有下次”结束。

班主任到底说了些什么林凡不知道，但是他捕捉到黎素没来上课是因为家里出了点事。

一放学，林凡就拿起书包走了，鬼使神差的，他走了昨天送黎素回家的路。他在门外站了很久也不见人出来，他鼓起勇气敲门也没有人出来。他准备走的时候黎素正好回来，她的眼睛又红又肿。

他忍不住开口，“你哭过了？”

“你来干什么？”

“对不起，我只是看你今天没来上课，我就过来看看，你没事吧？怎么了吗？昨天我没什么意思，你别放在心上，那个，我……”

大概是因为看到林凡这样笨拙解释的样子，又或者是听到他大概是感冒了的沙哑嗓音，黎素终于舒展开紧皱的眉头，似是很疲惫，像是多日没睡好的样子。

明明昨天还不是这样，难道是昨天淋到雨生病了？叶凡呆呆的站在那儿，看着黎素朝屋里走，然后突然回过头来，“进来吧。”

黎素给他冲了包感冒药，“林凡，谢谢你。”

林凡以为她还在说昨天送她回家的事，就傻傻笑着，“不用那么客气，黎素，昨天都说了……”

“我说，谢谢你来看我”，黎素低着头闷声说，“以前从来没有。”

女孩并没说自己为什么没去上学，男孩也不多问，这么久了他也发现黎素没有朋友，其实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只不过没人知道罢了。他曾见她给流浪猫喂吃的，他曾见她哄路边摔倒的小孩，他曾见她在地铁上给老人让座，还谎称自己很快就到了，结果自己走到角落站了好久。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林凡终于打破沉默，“黎素，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是我不喜欢看你这么难过的样子，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这是一条很热闹的街，人挤人的感觉黎素并不喜欢，不时被人碰到的黎素一直紧皱着眉头。

“嘿，放轻松。”看着黎素的样子，林凡试图让她不那么紧张。“这条街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地方，每次不开心或者压力大我都会来这，这条街上有各种各样的游戏小摊，有射击的，有打球的，有套玩具的，有赛车，有跳舞的……不开心的事几乎好好玩一圈就都忘了。”

那天的最后是怎么样了呢？黎素每次想起都会笑出声来，那大概是黎素活了小半辈子最开心的时候。那样放肆的笑，那样大声的叫，终于像个正常的17岁少女一样，有青春的朝气和肆意。

回去的路上，黎素手中抱了一个大娃娃，林凡手中也提了些大包小包的东西。

夜深了，路上没有什么人，街上只剩路灯的光亮和两个一高一低的影子。黎素突然觉得这条路要是再长一点就好了，有人陪着的感觉真好。

“林凡？”

“我在。”

“谢谢。”

“以后，不要和我说谢谢了。”高一些的影子停了下来，两个影子离得那样近。

“你真厉害，什么都会玩，还玩的那么好，不过你经常来的话老板不会封杀你吗”黎素试图改变这样奇怪的气氛，故意晃了晃手中的娃娃，开了个难得的小玩笑。

“哈哈，想封杀我的都倒闭了，这不又换了一批吗”

……

之后的一路也没有什么更多的话，但好像有什么事变得不一样了。

之后的日子里，班上再没有一个人敢说黎素的不好，因为林凡对她好，她去哪儿，林凡就去哪儿，林凡去哪儿也喜欢拉上黎素，他知道黎素一定会拒绝，就直接拉着她走，直到黎素不再想走。

甚至到后来，黎素已经习惯了，所有人都习惯了，黎素，林凡，两个名字好像分不开了。

林凡总会和黎素分享他的生活，黎素不会谈及自己的生活，她只是每次听他说完，淡淡的应几句，林凡也不是不会不开心，但他了解黎素，她已经在改变了，至少她还会应几句，她偶尔还会笑。

他们确实过了一段快乐充实的日子。他们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做题，一起看书，一起在操场上聊天，当然大多时候都是男生在说话，其实林凡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可是和黎素呆在一起，他就很想和她说话，他心中隐隐有个愿望，他希望自己的未来有黎素的参与。

林凡最喜欢黎素来向他问问题目的样子，皱着眉头抿着嘴可爱极了。

“为什么这个辅助线要这么做啊？”

“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一眼就看出来的事还非要证明！”

“林凡，这题好难啊！”

……

那天不过是最平常的一个周一，林凡还是早早等在和黎素约好每天一起上学的地方，可是等了好久也不见人出来，林凡只好去黎素家，黎素出来的时候，林凡和往常一样笑嘻嘻的大声说，“黎素，早啊。”可是黎素并没有回应他，只是低些头走在前面，不一会儿就和男生隔了好远。

到了学校门口之后，黎素才停下来，“对不起，昨天没休息好，早上不太想说话。”

黎素实在是不适合说慌，可是林凡也没揭穿她，不想说的事他从来不逼她，从来都是。他笑笑说没关系，然后两人一起并肩向教室走去。

一天看上去好像和平常没什么不一样，可是林凡敏感感觉到黎素一天都没什么精神，好像又回到了最初认识的时候，不笑不说话。

好不容易到了放学的时候，黎素却趴在桌子上一动都不动，林凡也不吵她，就坐在座位上等着，直到整个教室的人都走完了，只剩他们两个。

好久好久之后，黎素蹭了蹭衣服，抬头看到看到林凡还在，“林凡，我爸没了。”林凡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一时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看着女孩乱糟糟的头发和脸上还没干的眼泪，男生突然也很难过。

“我以为我不会难过。可是林凡，我好难过。从我可以慢慢懂事以来，耳边就是我爸妈的争吵声，然后就是摔东西，摔门的声音，最后就剩我一个人对着那个已经一团糟的家。”

“我九岁那年，他们离婚了，我跟我爸，可是我爸常常不回家，根本不管我，偶尔回来也不知道怎么了，总爱发脾气，动不动朝我大火，我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有时候吧，我觉得自己就是多余的，哪儿都不要我。”

“我一度想这样乱七八糟过下去算了，不听课，不交朋友，然后我开始喜欢一个人呆着，我唯一的朋友就是橙子，那条泰迪，我舅舅送给我的……”

“林凡？”像是没听到回应不知道男生还有没有在听，特地喊一声。

“我在。”

“你看我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这样的我一定很啰嗦吧。”

“不啰嗦，以前都是我说，你都听着，这次你都还回来吧。”

“你会笑我吗？”

“不会，我不会笑你。”

女孩又好久不作声，肩膀微微颤抖，单薄的身体看得人心疼。林凡自然不能体会黎素的难过，他从小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他有爱他的家人，有仗义的兄弟。男孩忍不住帮女孩理了理乱乱的头发，给了她一个轻轻的拥抱，“会好起来的，黎素，会好的。”

人们往往都是这样，越是安慰，越是难过，黎素终于忍不住放肆的大哭起来，“我没有爸爸了，我没有爸爸了……他怎么会出事呢？为什么这样戏剧化的事真的发生在他身上了呢？林凡，我不用他对我好了，我想他回来……”

黎素回到家，早早的洗了个澡，然后早早的睡了。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婴儿，一个男人抱着自己，乐呵呵的逗自己笑，一个女人笑着问他，“这么喜欢女儿，是她重要还是我重要啊？”男人亲亲自己的脸蛋，“当然都重要啊。”还是婴儿的黎素咯咯的笑着，“笑了，笑起来真好看。”

6岁，小黎素想要学溜冰，妈妈觉得危险，爸爸偷偷给她买溜冰鞋，在广场牵着她溜；7岁，小黎素因为爸爸妈妈吵架不高兴，爸爸事后会来找她，问她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听小黎素的意见；后来不知道从哪天起，这个男人慢慢变了，生活的压力，工作的不顺，让他做什么事都有些力不从心，他脾气大了就爱发火，不过就算这样，每次黎素都能得到他的道歉，他很忙，所以大多都是发短信，黎素不能接受这样的道歉，尽管每年生日他都会记得送她她最爱的芭比娃娃，黎素很爱芭比娃娃，现在都爱，除了爸爸别人都笑她幼稚。

……

醒来的黎素擦了擦残留在脸上的眼泪，拿出那张倒扣在抽屉底下的全家福，上面的男人和梦中的人一样，那是自己的爸爸啊，他终究是爱自己的，她只是慢慢的习惯忘记他的好了，是她忘记了。

林凡听黎素说她打算请几天假，她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所以林凡不打算去打扰她。黎素不在的时候，林凡都是做两份笔记，他还在想等黎素恢复情绪了，他要带黎素去爬山，可能爬到山顶吼一吼，发泄发泄会好一点，高考也越来越近，他希望他们可以还在一个学校……

可是那个更年期班主任却当着全班人的面宣布了黎素转学。林凡完全没想到，怎么会这样，一定不是这样，他才不信。

他以为他也会像上次那样找到她，然后她会和他解释，她会告诉他根本没这回事，可能还是淡淡的语气，但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接下来他仍然可以送她回家，他们还是同桌，她偶尔也会对他笑。

天空慢慢被涂成黑色，男孩低着头坐在一栋房子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后来是隔壁的奶奶告诉男孩，“素素啊，那孩子，挺可怜的，很小她爸妈就离婚了，前段时间她爸好像出车祸了，昨天看她大包小包的搬东西，应该走了吧。”

应该走了吧，应该走了吧，应该走了吧……这句话一直盘旋在林凡耳边，他愣了好久好久，老人已经走开，他却自言自语，“走了啊，这样啊，连告别都没有呢。

黎素离开后，班上的同学并没有太大反应，不过是离开了一个和自己并没什么交集的人，林凡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还是那个他，开朗爱笑，好像他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出现过黎素这样一个人一般，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个骨子里都是固执的男孩每天都会打一次黎素之前的电话，每天都偷偷上网给她留言。

黎素真的再也没了消息，不过高考的日子仍旧说到就到。考试前学校放假，大家都在收拾东西，林凡看着旁边那张抽屉、桌面都还堆着书的桌子，他以为他都要忘记的那个女孩又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脑子里，一幕一幕，她倔强的脸，她淡淡的笑，她孤独的背影，她哭得那样悲伤时他给她的拥抱，他暗自在心里发誓要保护的那个女孩。

他忍不住帮她收拾了桌子，从她抽屉里掉出一个盒子，盒子很好看，里面有一个泰迪的钥匙扣，他突然就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她在和一条泰迪说话，那条泰迪叫橙子。

盒底还有封信，信上写着“给林凡”，他手一颤，轻轻打开了那封信，她说，“林凡啊，我知道你一定会打开这封信的。真的对不起，我要走了，不知道以什么形式告诉你好，我妈妈回来了，说要送我出国，我成绩不好，考不上什么像样的学校，以前我不愿意优秀，可是遇到了你，我想变得优秀。”

“这个小泰迪钥匙扣是我送你的礼物，你还记得橙子吗，你说你第一次见我时就看到了它，它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把它送给你，它知道我太多秘密了，放别人那儿我不放心呢，你帮我养它好吗？我把它放在我家前面的那家宠物店了，那家店的老板很好，愿意先帮我养着，你去找老板，告诉他你的名字，他会把橙子交给你，还有我去到那边稳定下来会联系老板留我新的联系方式，你会去拿的吧？”

末尾她用粗粗的记号笔用力的写着“林凡，我会回来的。没有告别的分别都不算数。”

空荡的教室里，少年对着一封信红了眼眶。

“橙子，橙子，这儿，来，过来，真乖。”男孩蹲下身子，亲昵的摸了摸它的头，这条叫橙子的泰迪却突然跑开了，男孩跟着它跑，“橙子，等等我，别跑了，橙……”男孩突然止住声音，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女孩笑着朝他挥手，“嘿，林凡，好久不见。”

“黎素，你……”男生心里突然有好多好多的话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憋了好久，也只说了句“这家伙真没良心，一看到你就把我忘了。”

女孩咯咯的笑起来，“它还记得我呢，真好，它告诉我它有想我。”

男孩傻傻的站着，看着眼前出落得越发漂亮的女孩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

“ 以后，不会走了吧？”

“不走啦，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女孩梨涡开的放肆，现在是刚刚好的黎素面对刚刚好的林凡，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