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我心
婆婆家位于陕西渭南的一座土塬上，因为八九十岁的老人比较常见，所以也叫长寿塬。这里人多地少，婆婆家的村子又是大村落，平地少、坡地多，每家每户分不了几亩地，富不了也饿不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塬上地势高，没有灌溉系统，一直都是靠老天爷赏饭吃，风调雨顺的时候粮食能丰收，遇到老天爷不高兴的时候，老百姓就要过苦日子了。小麦、玉米是主要农作物，是农民的口粮、命根子。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红富士苹果价格高、销量好，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种上了苹果树，婆婆家也不例外，五亩地除了少量的平地种植小麦外，其余的全部栽上了苹果树。这可是个辛苦活，不光要给每棵树嫁接，还要施肥浇水、疏花授粉、套袋摘袋，秋天还要剪枝修枝，工作量巨大，十分辛苦。那时每家院里堆满了果树枝子，刚好用来烧火做饭。 红富士红火了几年后，由于栽种的太多，越来越不值钱了，很多人家又开始伐掉栽种花椒树，花椒树容易活、易打理，几乎不用怎么管理就能开花结果，价格也逐年攀高，农民都开心地叫它金果果，于是乎满山遍野都栽上了花椒树。每次给婆婆打电话，婆婆总是声音高亢、兴高采烈地说今年花椒繁、价格高，夏天青花椒的价格每斤都十几元钱，到了秋天红花椒就更贵些，话语间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 。我们听了也特别开心，觉得花椒真是个好东西，它的模样一串串的，在古代这象征子孙繁衍、多子多福，而且气味芬芳独特，既能当调味品、又能驱蚊增香辟邪，很多帝王都给皇后、妃子盖椒房殿住，以示宠爱。
今年天公不作美，雨水极多，小麦快要收割时，阴雨连绵，断断续续下了十来天，眼看着成熟的麦子在杆上发了芽，公公每天愁容满面，婆婆长吁短叹，好好的麦子收不回来，还指望能卖些钱，这下可泡汤了！糟糕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繁盛的花椒也糟了秧，好多在枝头发了霉，真是损失惨重，一年的辛苦可白瞎了！ 七月初我和孩子爸回到了婆家，天气出奇的热，站在阴凉处汗珠子还不停地往下淌。村子里却出奇的清冷，几乎见不到人，和春节时的热闹喧嚣简直不能同日而语，年轻人全都外出打工去了，就连过年时到处乱窜的一、二十个光棍汉也全出去挣钱去了，现在彩礼高的离谱，还要在市里买楼房，否则这些光棍汉别想娶上媳妇，现在就是这个行情，姑娘就是这么现实。留在村里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有些年纪很大了还在地里忙，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是他们的命。
公公婆婆每天凌晨五点起床，趁着凉快赶到地里摘花椒，一摘就是五个小时，下午五点吃完饭又赶紧去地里，直到天黑了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看着公婆消瘦的身影、黝黑的皮肤，一双黑的发绿的手上布满了划痕，新痕旧痕交叉在一起，伤痕累累、粗糙不堪，像开裂的蛇皮，又像老松树呈乌黑状，手背上青筋暴出，像一条条可怕的青虫蜿蜒蠕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上缠满了胶布，我一时不忍直视，一股辛酸涌上心头。 “妈，今年花椒遭灾了，质量不好也卖不了几个钱，你们年龄大了就别去摘了，我每年多给你们一些钱，你们就别那么辛苦了！” “唉，那怎么能行，能摘一点是一点。”婆婆边说边无奈的苦笑着，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公公听了直摇头，花白的头发也更惹眼了。事后，孩子爸告诉我，就是给他们再多的钱，他们也不会看着地里的粮食有一点点的浪费，这等于是要他们的命。是啊，粮食就是农民的根，农民的命，这跟钱多钱少没有多大关系。
近几年，收购花椒的价钱也一跌再跌。从最初的十几元一斤到如今的两三元一斤，低的连个辛苦费也挣不来了。虽然挣不上钱，那也不能看着它烂在树上，那可是公公婆婆一年到头的念想、期盼和希望。婆婆惆怅地说花椒也挣不上钱了，后面也不知道该种什么好，唉…真是愁死人了！虽说现在农村日子好过了，家家都有楼房，有小车了，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干每天待在家里坐吃等死，能给孩子搭把手、出点力，也算给你们减轻点负担，就当锻炼身体，要不然就是每天打麻将没有别的事情可做，那不把人急死。 听完婆婆的话我一时无语，忽然间想起了路遥写过的一句话“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 农村的夏天是忙碌的、寂静的，静的只有知了不知疲倦的聒噪着，静的只有清晨“收～花椒咧！”的长音还回荡在耳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