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连着下了三天,还没有停,不过已经变得很细微了,若不是有墙或其他的东西做背景,根本寻不见它,轻轻的落在脸上,感到微微的凉。我走到停车场开车,去菜场买菜。广播里,主持人正在讲述以前冬天里南京人的生活。那时的南京,雪很大,人们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小朋友在墙根“挤油渣子”。当说到“挤油渣子”的时候,我记忆的大门被打开了,小时候冬天里的情景,像泉水一般涌现。
我出生在江苏北部的一个小村庄。幼儿园、小学都是在村上的学校度过的。虽然学校条件简陋,但是老师对我们还是很严格的。记得小学一年级,老师守在门口,教桌子上放着一根竹杆,一头已经有点儿披散了。迟到的学生,都要把左手伸出去,接受那截竹竿的叩打。
我那时起床不算晚,但是穿衣服时,不是这不舒服,就是那里难受,整来整去,耽误了很多时间。上学的路上脑子里总是在苦想迟到的理由,磨蹭到学校,同学们大都已经在大声读书了。挨打是少不了的,竹竿打在手掌,开始是生疼的,慢慢就麻了,有时手掌根红肿起来,也只能咬着牙,低着头,不敢多看老师一眼,心里默数着被打的次数。不过即使这样,我还是经常迟到,以至于学期结束了,家长手册的评语里,每次都有“迟到较多”的评语,好像是上了三年级,才好一点。
在我们农村,那时一天只吃两顿饭的。早上天微微亮,就起床了,拿上一块饼放在书包里,就上学去了。到了学校,饿了就啃一点书包里带的饼,硬邦邦的,也没有水的,就这样干啃,不过饼的麦香的味道却异常的深刻。上完两节课,大概10点左右吧,回家吃第一顿饭。有点像是现在的早饭,只是比早饭晚了一点。这顿饭一般是玉米稀饭或是红芋稀饭。干粮有时候是煎饼,有时候是烙的厚饼。
煎饼一般是奶奶摞的。那时奶奶家的院子里有个磨盘。圆盘形的石头磨片,表面像癞蛤蟆背上的皮,疙疙瘩瘩的。磨盘与底座相接触的面上,凿着一道道凹痕。下面的底座四周围着一圈槽子,槽子有个嘴向外伸出来。需要两个人,拿着扁担,通过上面磨盘边上两个孔眼里的绳子,别着磨盘用力推,才能转动。把洗好的麦子或玉米,通过上面磨盘的洞里放进去。随着磨盘的转动,糊状的东西就顺着两个磨盘间的缝隙滋溢出来,慢慢流到槽子里,再用勺子将米糊刮到槽口,淌到盆里,煎饼的原材料算是完成了。
鏊子已经支好,底面火苗四串。奶奶右手舀一勺玉米糊,滴在鏊的边缘,放下勺子,拿起短竹片,逆时针将玉米糊缓缓摊开,一圈一圈向里缩,最后摊满了整个鏊面。中间还剩下一点玉米糊,用竹片头挑起,再在旁边的盆边上一磕,就落入盆里了。这时左手也不闲着,往鏊子底面续麦草。
一会儿,鏊子上的煎饼就好了,只见奶奶左手捏着边缘,右手用竹片拖着中间,起——,煎饼就翻个面轻轻地飘落在左边的锅胚子上,就像渔夫娴熟地撒网。我就坐在奶奶身边看着,陪奶奶啦呱,不时的撕一点放在嘴里,脆脆的,香香的,煎饼还没摞完,我已经饱了。
菜是自家里园地里长的,一般是土豆、长豆角和南瓜什么的。早上如果有买豆腐的经过村子,就会增加一盘煎豆腐,豆腐被切成方形,放到撒着葱花的油锅里煎,每片都黄亮亮的,趁热了吃,最是香了。
冬天,最不缺的就是咸菜了,腌辣萝卜干、腌疙瘩,还有我最喜欢的酱豆子。酱豆的制作比较复杂,需要先将黄豆煮熟,装到蒲包里发酵,完了再放到坛子里,搁上盐,捂一段时间。每个工序都需要控制的精确,不然做出来的酱豆口感、味道会大打折扣。喝稀饭时,夹一两粒,放到碗里,浮在稀饭上,和着稀饭一起吸入口中,微微咀嚼,别提有多美味了。只因为有酱豆,稀饭就要多喝两碗。农村虽然条件有限,可就是在这有限的条件里,母亲还是尽量变着花样的为我们准备吃的。
吃完饭,这时已经快到中午了,接着再去上学。下午,上完四节课,就放学了,大家背着书包,各自回家。大概四点多,各家各户就开始吃饭了,这顿饭一直要管到第二天早上的。晚上如果饿了,家里有什么就再吃点什么,如果没有,那就只能忍着了。
冬天里,村里人洗澡是很成问题的。那时家里有个洗澡帐,塑料做的,很薄,上面吊着,下面拖到地上,罩住圆盆,盆里加上热水,热气慢慢增加,澡帐就成圆柱形了,待水温合适就可以坐在盆里洗澡了,即使外面大雪纷飞,里面却暖和的很。为了保暖,圆盆的边上,还要再放一个脸盆,里面盛着开水,不时地搅动,让热气可以不断的充满澡帐子,保持温度。一切准备好了,母亲半蹲在盆边给我们搓身上的灰。那时洗一次澡,就像经历一场战斗。
玩游戏是小孩子最开心的事了。广播里的挤“油渣子”也是我们冬天里最爱玩的游戏。那时冬天很冷,是那种呼气就有白雾的冷。一般是上午,课间的时候,阳光斜照在教室外的南墙上,小伙伴们鱼贯而出,占据墙根最好的位置,背紧贴张墙,双脚撑着地,用肩部向中间挤,一边挤,一边嘴里还喊着口号。每个人都使劲地贴着墙,不让被挤出去。可是,随着两边力量的增加,总会有人被挤出来,不过挤出来人的也不气馁,又跑到两边重新往中间挤,周而复始。身体挤暖和了,也挤出了欢声笑语。
每次总是在意犹未尽的时候,上课的钟声响了,才慢慢地踱回教室。家里的大人,是不喜欢小孩玩这个游戏的,家家条件都不好,冬天就一件棉袄,老在墙上蹭,穿不了多久就破了,大人总是心疼的。
也有的时候,下课了就坐在位子上,懒得走出去。阳光穿过敞开的门照进来,落在地上,形成一根光柱,同学们活动激起的灰尘,就在光柱里飘忽跳跃。我就常常盯着光柱里的灰尘,入神。
还有一种游戏,也是冬天里我们最爱玩的。一条腿立着,双手提着另一条腿,膝盖对着前面,蹦跳着相互斗。叫斗鸡,是最形象的了。斗一会,就会满头大汗。不过,有的时候斗得疼了,也会恼起来,追着打。
那时的冬天,总有几场大雪的。一觉醒来,田野上像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小伙伴就在一望无边的被子上,撒泼的疯了。打雪仗,堆雪人自不必说了,最喜欢的是滚雪球。开始在手里团个小的,丢在雪地里,先用手慢慢滚动它,渐渐的,雪粘在雪球上,越滚越大,后来用脚推着,最后有半人高,再也推不动了,才作罢,心里很充实,好像刚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
当有人从树下经过,冷不丁用脚踢一下覆盖积雪的树,积雪掉落下来,淋在行人的身上,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别提有多开心了。不过,这样的恶作剧若是躲得不够快,常常是自己也会无法幸免。现在很少见到那么大的雪了。
冬天的游戏还有很多,女生喜欢跳皮筋,男生爱玩自制的陀螺,丢沙包是男女都爱玩的,背着大人在结冰的河上滑冰也是常有的事情。
小孩子,不管是春夏秋冬都是快乐的,只是这快乐,后来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