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行走几时,越向北便是越冷。南苏一直赤膊上身,即寒冷又不雅观。二人寻见一山中猎户,方才与人家换了身衣裳,还披上了毛皮夹子,顿时觉着暖意盎然。世道混乱,猎户家见南苏二人衣衫破烂,面容憔悴,竟当成是难民,好说歹说就是不收银子。
就这般二人又吃了顿免费的午餐,方才继续上路。钟晴再走起路来自在得多,一路哼着小曲,悠悠扬扬。
忽地林中隐隐传出呼叱喝骂之声。
“毒婆娘!”
只见得树林深处一袭赤红的影如飞鸟落至,南苏定睛看去,此人身形修长,褐红色的长袍披身,长发随风飘摆,面容棱角分明,眉宇间却妩媚的很。远远看去,也辨不清是男是女,叫人迷惑。
“师妹!你我十数年不见,想不到如今你都已生了白发。”那长发之人扭过身子,冷冷的一笑,说话声不男不女。
向长发之人瞧的方向看去,便见又一人自远而近,这人盘着一头银发,虽平民妇人打扮,却内有华贵之气。
“米无炊,我寻你数载,今日便要为师姐妹们报仇!”银发妇人怒目而视,激的眼角微红。
长发之人尖声大笑,邪魅之气惊得人心颤栗,他便当真是阎王贼,米无炊。
“我不寻你,你却反来寻我...”米无炊沉吟道:“如今我已找到人生别样乐趣,对什么狗屁剑法兴趣不大,但若是你执意送上门来,我自也接得下。”
便在此时,枝上宽窄叶子沙沙响起,是一黑影翩翩而至。
“婆婆!就是他!”黑影落地一声轿喝,登时抽出腰间长鞭打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响,又道:“米无炊,我要你狗命!”
黑影随银发妇人一同追着米无炊,但内力轻功稍差,所以姗姗来迟。
“今儿是什么黄道节日?一个个的都想要了我的性命。”米无炊笑道,“这花花世界我暂且还不舍离去。”
“九儿,你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就让婆婆来罢。”
“贼人杀我父母,九儿要亲手替爹娘报仇!”这黑影便是柳梢蝶,曲九儿。说着话她便已跃出身子,长鞭空中画了半圈,对着米无炊甩去。她寻了米无炊三年有余,如今终于见得,怎能是婆婆一句话就按耐得住。
米无炊红袍轻里一闪,原地只留得一道残影,长鞭甩来自然是空。
“为你爹娘报仇?”米无炊思来想去,仍是不明所以,“你爹娘是何人?”
曲九儿一怔,世间事当真是可笑,杀死自己父母的仇人,居然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曲九儿凭借仇恨方才存活至今,米无炊的这一句话当真问得可恨又可笑。
“我一生杀人无数,真不知...”
曲九儿一把扯下面罩,见得一张瓜子脸,颇为俏丽,只是眉眼间尽是冷漠。
米无炊眉头一缩,片刻后方才展开,他突地放声大笑起来,说道:“原是你这丫头!”
曲九儿面色铁青,无一点血色。
“我耍得天下女子,唯你叫我记忆深刻,想不到几年过去竟生得更有感觉了。”米无炊瞧着曲九儿,一番打量后,又笑道:“最喜欢融化你这种冰山女子,不如咱们在寻一地小宿一夜呐?”
曲九儿怒喝一声,随即疾走扬鞭,她步法奇特,极像舞风九式,却又有些许不同。
南苏于远处见得,本是不想在多管闲事,徒生事端的,可瞧着曲九儿的步法身姿,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心,不觉越行越靠近。
眨眼间,米无炊避了几鞭,忽地一声叫啸,跃上半空,右手弹出一指,指尖真气凝成一团而又徐徐化形,呈一朵绽开的莲花。
曲九儿冷漠瞧着,提鞭甩去。
“九儿!不可去击!”银发婆婆忽地惊起,她身子凭空一转,呈一卷清风飞去。
南苏徒然大惊,这一招一式,一行一动,更如舞风九式。
说时迟那时快,论她轻功再好也不及挥鞭之速。长鞭啪的一声打在莲花正中,真气登时散开。
真气散开化作道道气流,凭空虚游却不褪,忽地一眨眼,散化气流再次凝聚,呈数十朵莲花,自四面八方向曲九儿扑去。
银发妇人纵于曲九儿顶上,手至腰间盘出一把软剑,只向天一举,耍得龙飞凤舞,便见道道气流凭空而生,道道斩向绽开莲花。
“落蝶剑法你已得精髓。”米无炊惊喜笑道。
说罢,米无炊手腕一抖,两枚银针登时射出。
银发妇人手中软剑左一劈,右一削,两枚银针铛铛坠地。
米无炊顺势扑来,掌上运力,掌心徒然生出一朵巨大花苞。
霎时间,三人已斗了十数招式,米无炊以一敌二却不落下风,身法越打越轻盈,内劲越击越浑厚。
“我的傻师妹,落蝶剑法交予你,你就练得这般?”米无炊因可惜而叹气,又笑道:“不如还是交于我罢!”
银发妇人恼怒,她自也觉羞愧,自己闭门修炼多年,本欲寻来报仇雪恨,可此刻以二敌一竟都斗他不得。
银发妇人愤恨咆哮,山林中突起大风,她将手中软剑掷去上空,双臂平举,内里运全力,眼瞧着地上落叶浮起,似化成千百片的利刃。
“台风!”
南苏不禁惊呼,此是舞风九势最终一式,大势台风!
台风一起昏天黑地,出招之人也将置于其中,持续运力动弹不得,乃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有同归于尽,必杀之势。
“你这什么鬼招!”米无炊惊诧道。
四下里眨眼已狂风嚎叫,青天白日里突变得昏暗无光。
呼啸中落叶如骤雨,斜里飞洒,银发妇人、曲九儿以及米无炊皆是无处可避,片片落叶划过肉身,割出道道血痕。
猛然一指,掷上天空的软剑调转剑锋,冲向米无炊。米无炊被落叶割的血肉横飞,已无力去避,但听嗖的一声破空之响,软剑直穿进米无炊的胸膛。
呜呼。
疾风骤雨缓缓停下,银发妇人屈身落地,嘴脸不觉间流出血痕。一旁曲九儿瘫在地上,是遍体鳞伤却露出少见笑容。
米无炊跪在地上,手指却忽地微动。
南苏也跟着大惊失色,一剑穿胸,居然还未死绝?
米无炊抬起脸,只一张嘴,大股的血流满整个下巴,“师妹是忘了我为何称作阎王贼?”
银发妇人哑然无语。
“我可是在阎王爷那里偷了数条性命的···”米无炊一咬牙,一把拔出软剑,鲜血淋漓满目,“天生异人,心脏在右。”
米无炊凭一口气,直起身子,也在无力废话,提着软剑走向银发妇人。
“前辈!我来助你!”
想这舞风九势乃叶群所创,这婆婆与少女所展示身法皆有,定有关联,南苏想着便纵身一跃,跳出道。
他这凭空一转,乘风之势,叫银发妇人也瞧得一愣。
南苏一拳冲去,米无炊急转身姿,勉力避过。南苏一掌撑地,手腕一扭,整个身子随之转向。
再出一掌,直奔米无炊胸口捉去。米无炊抬肩曲臂,手掌自下而上旋起又推出。
嘭的一声,两掌一对,当空炸出巨响,他二人身躯四下里震得沙石飞走。
米无炊像脚下踩了弹簧,登时被炸出百余米远,重摔进乱草丛中,没了动静。
南苏在想追去,草丛中忽地飞出三枚银针。那银针奇准,一针飞向南苏,一针飞向银发妇人,一针飞向曲九儿。
“岁月冗长,天涯苦久。枕边红颜,唯是逍遥!小子,这笔账先且记下,咱们来日方长!”乱草中红袍一扬,消逝林中,身受重创身法依然奇快,宛如鬼魅。
三枚银针激射而来,南苏自一弯身避过,银发妇人强运割伤的筋脉,勉强摆身闪开。银针将近,只得曲九儿无力动弹,一副冰容既决绝又不甘。
如风过境!
南苏身如闪电,抢着一把将曲九儿推倒去一旁。还没等她缓过神来,听得钟晴自远处大嚷一声“南苏”!
曲九儿便是抬头一瞧,见南苏手捂肩头,表情痛苦,定是替她挡了那射来的银针。
南苏顿时只觉肩头发麻,随即浑身无力,瘫软下去。曲九儿刚缓缓伸出手,被南苏忽地这么一倒,两人一上一下便叠在了一起。
钟晴奔来急道:“南苏,你没事吧?”
银发妇人于腰袋里掏出一颗药丸,生吞下去。盘腿闭眼,调息片刻,方才去将南苏扶靠到一颗大树下。
“小子,觉着如何?”银发妇人问道。
“婆婆所使招式是何处学得?”南苏已双唇泛白,面无血色。他有侠义心肠却从不好心泛滥,他只觉着这两人一定要救,这是他于崖下许下的誓言···
他不会后悔自己挺身而出,只是此刻疼痛欲死,怕是再见不得爹娘家了,不禁说着话竟流出来眼泪。
银发妇人冷眼不答,只俯下身子,一把扯开南苏的衣领。本欲检查伤势,却见得挂在胸口的那枚金锁吊坠。
“叶颂!”银发妇人见金锁而错愕,一时悲喜交织,难以置信道:“我孩儿...?”
南苏无力中徒然惊起,便道:“您真是,莫清婆婆?”
这也不枉冒死一次。
首卷终。